二十二章

 

百里屠蘇,你在想什麼?
  

都要走了,臨走時做了多餘的事,可無法收場。
  

更何況,這傢伙並「不喜歡你」。
  

百里屠蘇深吸了口氣,他一手撐在膝蓋上抹了把臉,另一手握了握方蘭生的手心。
  

「師尊仁慈,不會放任不管。」他壓低了聲音說。
  

方蘭生愣愣「哦」了一聲。
  

百里屠蘇從床邊站起來,掀起被子給方蘭生蓋好。
  

「我走了。」他站在門口,低著頭看著方蘭生裹在棉被裡,「你好好養病……聽紅玉的話。」
  

他這句話說得像長輩一樣,方蘭生皺起眉,「木頭臉,胡說什麼。」
  

百里屠蘇抿了抿唇,他推開門走出去,又伸手將房門從身後牢牢關上。
  

方蘭生,我一定……讓你沒事……
  

百里屠蘇心想著,他望著客棧樓下一片喧囂的景象,低低咳了一聲,提了劍,沒再多做猶豫,順著樓梯就下了樓去。
  

天墉城,地處崑崙,天下清氣所鍾之地,近極天穹,雲霧籠罩山周,經久不散。
  

紅玉因劍靈身份特殊,不能陪百里屠蘇上山,便先行告辭,剩百里屠蘇一個人站在山下,他抬頭望著天墉城巨大的城門,登上前方數不盡的台階……
  

門人已經進去通報,紫胤真人正在裡面等待著他。
  

白帝城門外。
  

「我們……這是要去幹什麼?」方蘭生眼睛上蒙著紗布,他被襄鈴牽著手領到一輛馬車上,被安頓著坐好。
  尹千觴坐在馬車前,一腳翹在馬屁股後面,手裡拿了根鞭子,嘴邊還叼著根草。
  

「去青龍鎮。」尹千殤笑著說。
  

方蘭生一愣,「坐馬車去?」
  

自他們學會了騰翔之術,趕路就很少走路了,更不用提乘馬車。襄鈴在他身邊草墊子上坐下,從懷裡包裹中拿出一個肉包子塞到方蘭生手裡,「呆瓜又看不見,我們坐馬車,千觴哥哥說也挺好玩的。」
  

方蘭生半晌沒說話,慢慢咬了口包子,「對不起……是我拖累了你們。」
  

他說著話,尹千殤伸腳一踹馬屁股,馬鞭一揚,那馬兒登時跑起來。
  車輪撞擊著城門外大路的青石板,馬車搖搖晃晃。
  

襄鈴連忙搖頭,她意識到呆瓜看不見,就伸手拉了拉方蘭生的衣袖,「呆瓜不要這麼想,襄鈴喜歡坐馬車。」
  

方蘭生低下頭,他也沒再說什麼。
  

「兩位,可坐穩了啊。」尹千觴喝了口酒,笑著對身後人說。他從馬車上握起鞭子,猛地一揮,「駕!」
  

*
  

解封?
  

紫胤立於劍塔之下,背對著跪在他面前的百里屠蘇。
  

「解封散魂,灰飛煙滅,這便是你所求?」
  

「倘若為護蒼生,亦可由我稟明掌門,借天墉城之力前往蓬萊一戰,卻又何以至此?」
  

百里屠蘇面有愧色,他單膝跪地,目光微斂。
  

「……弟子……多謝師尊厚意。」
  

「可天墉城……為天下清氣所鍾,平日妖魔環伺,萬不能因此將戰力調遣,若其間遇上妖魔趁虛而入,後果恐不堪設想……」
  

百里屠蘇的聲音很鎮定,想他來此之前,一定是極清醒地想過了這一番道理。紫胤略一沉默,他知道百里屠蘇所言非虛。
  

「且弟子絲毫未敢心存僥倖,如歐陽少恭所言,仙術道法雖十分精妙,卻難解疫病之災,此人手段詭迷莫測,為江南數城,弟子不敢冒險請人相幫。」
  

「何況,此事起於太子長琴魂魄分離……我與歐陽少恭之間,終要有所了結。弟子自知壽數無幾,若能在那之前,斬斷此番孽障因果,手刃仇人,弟子……亦再無奢求,望師尊明鑒!」
  

他說得字字真切,怕是早已想清楚了後果,才做出這樣的決定。紫胤回過身,低頭迎上百里屠蘇抬起頭的目光……
  

澄澈,真摯,這眼神與九年前紫胤初次見到他時幾無二致。
  

凶煞之性雖烈,本心卻始終如一,此間更磨練出一身堅毅正氣,銳不可當。
  

當年那從山下撿回的小徒兒,如今已是能擔起蒼生性命的少年人。紫胤低頭瞧著他,面上幾分清冷之色:「今次,終是想得清楚明白?」
  

「攸關性命,更絕非一時戲言。」百里屠蘇從地上站起來,他望著師尊的眼眸,「心之所向,無懼無悔,願求仁得仁,復無怨懟!」

方蘭生他們在夜裡到了青龍鎮,不知尹千觴是如何趕的馬車,一路顛簸極少,駛得如飛一般。
  

襄鈴把方蘭生從馬車上扶下來,向老闆和延枚早早就來迎接,尹千觴一見向老闆就樂起來,兩個酒友呼喝幾句,那邊延枚朝方蘭生走過來,他震驚地看著方蘭生眼睛上的紗布,再轉過頭看向襄鈴。
  

襄鈴皺起眉,衝他搖搖頭,「……呆瓜的眼睛生了病,暫時看不見。」
  「找了大夫但是那大夫不會治。」
  

她的話中還帶著幾分稚氣,彷彿對那大夫還很生氣。方蘭生這才意識到自己身前有人,他茫然地看向四周,就聽延枚在面前強笑道,「是這樣……青龍鎮雖沒有好大夫,不過我和我哥倒是準備好了床鋪,幾位可以在這裡隨意休息,等休息夠了,再去看大夫!」
  

方蘭生一聽這話,趕忙搖頭:「不用管我!我們不是來治病的,我我……我們是要來這裡和木頭臉他們會合……一起去打歐陽少恭,是來幹正事的!」
  

尹千觴在向老闆身旁點頭,「是是是,幹正事,幹正事之前也得先喝口酒吧,不然打起仗來也沒力氣不是。」
  

「喲,這小兄弟,眼睛咋啦?」向老闆抽著煙斗,這才注意到方蘭生的眼睛。
  

方蘭生想扭開臉,可扭了人也能從他後腦勺看見紗布,那還是算了,「我我眼睛沒咋!」
  

「眼睛病了?這還打仗?」向老闆笑道。
  

方蘭生皺起眉,「怎麼不行,本少爺閉著眼一樣能打拳。」
  

向老闆哈哈笑了兩聲,八成是覺得這小書生人挺小,口氣倒是不小。「能打能打,千觴兄弟,我們先去喝一杯!」
  

這夜的向家船廠熱鬧極了,尹千觴和向天笑加上船廠一幫夥計喝了個通宵,酒桌的角落裡襄鈴和方蘭生坐在一起,延枚時不時幫著夾菜,「方公子,嘗嘗這魚,這魚是大哥今天剛釣的,新鮮著呢!」
  

方蘭生手裡捧著一個飯碗,裡面都是襄鈴和延枚給他夾的菜,方蘭生皺著眉頭,似是緊張極了,「別別夾了,你們別操心我,我吃不完,也餓不著!」
  

延枚偷偷對襄鈴說,方公子真了不起,眼睛看不見了,可心情卻還很好。
  

襄鈴搖搖頭,她知道呆瓜第一天被嚇成了什麼樣子,這才沒過幾天,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呆瓜就忽然和沒事了一樣。
  

她從小到大,並沒怎麼照顧過別人,就連在烏蒙靈谷她想幫屠蘇哥哥的忙也是呆瓜和紅玉姐姐幫他。
  

而現在……屠蘇哥哥和紅玉姐姐去解封,晴雪也不在,呆瓜身邊就剩下她一個人了……
  

襄鈴咬了咬嘴唇,她和延枚道別,跑到呆瓜的屋門前,輕輕敲了敲門。
  

屋裡沒有點蠟燭,方蘭生坐在屋裡的床邊,他的手緊緊握著腰間的珠佩,嘴裡喃喃自語。誰也不知他在說什麼,敲門聲響起來的瞬間,方蘭生反射似地鬆開了手,那珠佩便被瞥到了一邊。
  

他雙手一時間還不知道該放哪兒,「誰啊?」
  

「呆瓜,是我!」襄鈴輕推開門,露出一個頭,眨著大眼睛看著坐在床邊上的方蘭生,「我能進來嗎。」
  

方蘭生臉朝著襄鈴說話的方向,咧開嘴笑了笑,「襄鈴。」
  

「呆瓜,你害怕嗎。」襄鈴坐在方蘭生身邊,她往後坐了坐,像方蘭生一樣腳底懸在床邊的空中,一下一下翹起。
  

「害怕?」方蘭生壓低了聲音,似乎這樣能壯膽,「有什麼好怕的。」
  

「難道襄鈴你……你害怕啊……」
  

「嗯,」襄鈴點點頭,她低頭看著垂在肩頭的小辮,用手指一圈圈繞著,「屠蘇哥哥要不在了……襄鈴覺得害怕……」
  

方蘭生愣了愣。
  

「木頭臉不是過兩天就來了嗎?」
  

襄鈴想起來,紅玉姐姐說,呆瓜還不知道屠蘇哥哥要去解封的事。紅玉姐姐也說,不到最後關頭,不要告訴呆瓜。
  

「嗯……」襄鈴失落地低下頭,她吸了吸鼻子,「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這不……不還有我呢。」方蘭生說著,他似乎有點底氣不足,伸手摸了摸腦袋,「……雖然看不見,我我也能保護你。」
  

襄鈴轉頭瞧著方蘭生,這個呆瓜,雖然眼睛被紗布遮著,可襄鈴似乎也能感覺到他說的話是真的。
  

襄鈴第一次見他的時候,覺得這個人好矮,好笨,她喊他「矮冬瓜」,他就只能急得跳腳,說「不許喊我矮冬瓜」。
  

用果子打他的頭,他也不會還手,大鷹啄他的頭髮,他就只能躲來躲去,功夫不厲害,鬥嘴也不行。和百里屠蘇一比,更是又矮了一大截。
  

可是襄鈴還是覺得,呆瓜是很好很好的。
  

「襄鈴,你去休息吧,別害怕,木頭臉很快就來了。」方蘭生對著面前的空氣說。
  

襄鈴在一旁看著他,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
  

「我走了呆瓜,再見。」
  

方蘭生怔著點點頭,「再、再見。」
  

門從外面被襄鈴關上,方蘭生獨自坐在黑暗裡,他低頭愣了半晌,放在身側的手又碰到那珠佩。
  

他趕忙伸手握住,就像這麼做他就能握住一縷光。方蘭生躺在床上,翻身蓋了被子。
 

原來盲人的世界是這樣的。
  

生活永遠停止在黑暗,只能靠旁人的聲音來判斷白天黑夜,害怕他人的觸碰,卻又時時陷入獨自一人的恐懼,不可自拔。
  

這一晚上木頭臉沒來,方蘭生忽然覺得有點想他。他自個兒躲在被窩裡,怎麼也睡不著,越睡不著就越覺得害怕。
  

黑暗像一頭野獸,能吞噬掉很多東西,光明,希望,甚至生存的勇氣……方蘭生的手緊緊握著那珍珠佩,他深吸一口氣,帶著夜露和海的味道被吸入肺裡,方蘭生在黑夜裡努力堅持著。
  

總在這種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有多麼沒用……
  

「木頭臉……」他啞著嗓子念著,像是多念一句他就能不害怕一點。

 

百里屠蘇在傍晚時分遇到了陵越和芙蕖——一個是他的大師兄,一個是小師妹,在這天墉城裡,他們是除了師尊以外,和百里屠蘇最親近的人。
  

陵越告訴百里屠蘇,師尊命他明日辰時於天墉城祭壇之上等待,言下之意,就是答應要為他解封了。
  

芙蕖聽不懂,她看著百里屠蘇,皺著眉頭,「屠蘇師兄,我聽師父講,你已經被執劍長老逐出、逐出……不、不是真的吧?」
  

百里屠蘇搖了搖頭,「……並非師尊如何,當初是我自己執意不返崑崙。」
  他話說得風輕雲淡,陵越卻擰著眉頭。
  

芙蕖撅了撅嘴,「還有啊……大師兄告訴我,屠蘇師兄這一趟回來以後,就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非常遠……那到底是有多遠?」
  

百里屠蘇聽了這話,望了眼大師兄,他還未答話,就聽芙蕖接著說,「師父他……想把掌門之位傳給大師兄,三年以後將要舉行儀式……三年呢,屠蘇師兄總該回來了吧?你一定會在的,對不對?」
  

百里屠蘇有些訝異,可又明白這在情理之中,他望向陵越,自那日在鐵柱觀告別,他再沒見過他。
  

「恭喜師兄。」他笑了笑,雖笑容很淺,卻很真誠。
  

陵越卻笑不出來,「何喜之有?」
  

百里屠蘇像是被訓斥的小輩,聽他一言,接著不笑了。芙蕖看著百里屠蘇的臉,心想怪不得以前門中人都說,屠蘇師兄誰都不怕,單怕執劍長老和大師兄。
  

陵越神情嚴肅極了。
  

「我曾經,敗於一人劍下,自此以後,再也無緣一戰,心中雖存憾恨,亦是輸得口服心服。」
  

「師尊與我言明,不會繼續居於執劍長老之位……若有朝一日我當真執掌門派,於心目中,已定下執劍長老之人選。」
  

他看著百里屠蘇,歎了口氣。
  

「此人……即將遠行,那個位子便會永遠空著……」
  

百里屠蘇眨了眨眼,他聽見大師兄的聲音就在耳邊,「……直到有一天……他從遠方回來。」
  

對百里屠蘇來說,在天墉城的一段歲月是他生命裡無法磨滅的記憶,而師尊更是給了他第二生命的人。
  

「好。」他點頭道。
  

「此去一別,師兄與芙蕖都要保重。」
  

芙蕖笑嘻嘻地與他揮手道別,可是眼睛卻已經開始發紅,陵越則沉穩得多。百里屠蘇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心想自己也該回去休息了。
 

明日,就是解封之期。過了明日,他的命數便只剩三天。
  

百里屠蘇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在他還在天墉城的時候他就住在這,這麼久了,他雖離開門派,可這裡也始終沒有住進第二個人。
  

百里屠蘇閉上眼睛,他雙手撐在腦後,腦海裡一片空白。
 

解封,上蓬萊,打歐陽少恭——這是他生命裡所剩的最後三件事,百里屠蘇很清楚,他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能再做些別的事,見別的人。他在床上翻了個身,沉默中驀地睜開眼睛。
  

他緊緊握著右手,就在這日清晨,他還用這隻手撫過那個人的頭髮和臉頰。
  

那個人的頭髮有些軟,帶著股檀香的味道,那個人的臉清瘦了許多,但摸起來也並不咯手……百里屠蘇望著自己的手心,手指張開,又攥緊,似乎這麼做,他就能一直記住那個觸覺,那個味道。
  

他喉嚨動了動,到底又閉了眼睛,百里屠蘇呼吸平穩,安靜地睡去。天墉城清氣瀰漫,壓抑住了他身上的煞氣。而等過了這夜,所謂煞氣也就到了結束的時候。
  

方蘭生睡得很混亂,等襄鈴把他從床上搖醒的時候,發現他居然在發抖。
  

他在夢裡看到了二姐,無論他怎麼喊,二姐都不回答他,他沒辦法,只好朝二姐跑過去,有人在身後拉他,方蘭生回頭一看,居然是木頭臉。
  

「你二姐已經死了。」木頭臉皺著眉頭對他說。
  

方蘭生不信,他抬著頭對木頭臉大喊道:「你憑什麼這麼說!」
  

木頭臉很認真地看著他,語氣輕描淡寫:「因為我也……」
  

方蘭生傻了眼,他看著木頭臉,「你胡說什麼!你這不好好的!」
  

木頭臉朝他露出一個笑容,他這輩子大概都沒對方蘭生這麼笑過。
  

「捨不得我嗎。」
 

 方蘭生一撇嘴,「誰、誰捨不得你了!」
  

「我捨不得。」百里屠蘇低頭望著他,說道。
  

方蘭生一時沒了話。
  

「我來……跟你道別。」百里屠蘇居然伸出手,他摸了摸方蘭生的頭,「你好好養病……聽紅玉的話。」
  

方蘭生愣愣看著他。
  

「你好好養病……聽紅玉的話。」
  

「你好好養病……聽紅玉的話。」
  

「你好好養病……聽紅玉的話。」
  

……
  

方蘭生在夢中猛地醒來,他一身冷汗,重重喘著粗氣。
  

「呆瓜,呆瓜你怎麼了!」襄鈴就坐在床頭,可惜方蘭生並看不見她。
  

「木頭臉死了……」方蘭生怔了怔,過了大半天他才安靜下來。
  

「……是夢。」

延枚一早起來,搖著頭走出房間,一眼就看到對面屋門前的空地上,一個藍色的身影正在喝喝哈哈地打拳。
  

「方公子!」延枚驚訝道,他走過去,見到方蘭生的動作也停了。
  

方蘭生眼睛上還蒙著紗布,他手握著佛珠,茫然地朝四周看著,聽著延枚的腳步聲才轉向他的方向,他咧嘴一笑,「是延枚?」
  

「方公子一早起來打拳,真有精神!」
  

方蘭生摸摸腦袋:「沒、沒辦法,趁這最後幾天多練練……我可不想,呃,拖大家的後腿。」
  

延枚點點頭,點完了才意識到方蘭生看不見,他笑了一聲:「是,方公子好好練!有事就叫我,我就在隔壁,能聽見的!」
  

百里屠蘇一早起來,天已經亮了,有弟子在門外等待,說掌門和眾長老已經在祭壇等候,百里屠蘇應了一聲,匆匆理了理衣服,背著劍就出了門。
  

他跑得很快,從劍塔一路到祭壇,他腦中只有解封——下山——去蓬萊,而至於解封會帶來的其他影響,他根本沒有多想。
  

他順著台階上了祭壇,沉默著在祭壇中間坐下,四位長老已經依序就坐調息,正中的涵素真人睜開眼睛,望著百里屠蘇。
  

「百里屠蘇……」
  

「澄心定意,抱元守一,切記不可亂去心神。」
  

百里屠蘇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
 

「遵命。」
  

天墉城的解封之法,天下聞名,而在此解封過的人卻寥寥無幾。
  

四位長老運脈之始,清氣自山中聚攏而來,只是片刻的功夫,一個巨大的陣法自百里屠蘇身下隱現運轉。
  

黑色的煞氣,自百里屠蘇體內蒸騰而出,百里屠蘇並不知道這一切,他沉默著坐在原地,努力集中著精神……
  

直到耳邊忽然出現雜音。
  

一開始只是小小的,漸漸地,像是被無端放大,忽然間充斥了他的腦際——
  

「這……這什麼東西!為何送我!我和你很熟嗎?」
  

「木頭臉你……你偷襲!!不是好漢!!有本事明刀明槍地打!!」
  

「木……木頭臉……」
  

「疼……疼——!」
  

百里屠蘇驀地睜開眼睛,他的眼眸閃著血色的光,黑色的煞氣在一瞬間漲滿他的週身!
  

無數的話音朝他腦子裡擠進來——
  

有人在喊著什麼,在江都,在青龍鎮,在雷雲之海……
  

「木頭臉……我……我們……我們握握手……握握……」
  

「木頭臉……別……別!」
  

百里屠蘇的腦子像是要炸開一樣,他瞪著眼睛,視線茫然地望著祭壇四周,一時間似乎連空氣都凝滯住。
  

求饒聲,嗚咽聲,斥罵聲,甚至哭聲……各種各樣的聲音決堤一般湧入百里屠蘇的耳朵。
  

……
  

崑崙山清氣一時間瀰漫天際,而當一切散去,解封儀式也到了終點,四位長老已經被弟子們扶著離開,剩百里屠蘇一個人還坐在原地,像是絲毫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他還保持著正襟危坐的姿勢,一雙眼睛卻瞪到了極致,他怔怔看著面前空無一人的祭壇,一張臉上全然是崩潰一般的神色——
  

「什麼木頭……我不是木頭……我是方蘭生……」
  

「木頭……臉……停……停下……」
  

「……混蛋……本少爺……好心好意……救、救你……你還……欺負人……」
  

那是誰……
  

誰在哭,
  

誰在喊!

 

百里屠蘇顫抖著深吸一口氣,臉上血色盡失。
  

……方蘭生……
  

恐懼的縮在牆角的方蘭生,狼狽地被捆在山洞裡的方蘭生,只穿著一件單衣在夜裡喝著粥的方蘭生,躺在床上瑟瑟發抖的方蘭生,被壓在樓梯上皺著眉的方蘭生,埋在他身前無聲的哭著的方蘭生……
  

衣服的撕扯聲,木板的撞擊聲,那人不停地喊著,聲音裡帶著喘息和求饒,還有止不住的嗚咽和哭泣。
  

他喊木頭臉,
  

木頭臉,
  

木頭臉……
  

百里屠蘇傻站在祭壇上,他一時像失去了理智,用力地抱住自己的頭,他像是想拚命地把那些聲音趕走。
  

恍然間,方蘭生縮在地上,看著他,「沒……什麼都沒發生……」
  

他的眼神中帶著怯弱,緊張,卻還有一絲說了謊話的慌張。可當時的百里屠蘇卻根本無從察覺。
  

無數個早晨,方蘭生無數次從他身邊醒來,或是衣衫凌亂,或是狼狽不堪……他永遠走不動路,永遠身體不適,永遠落在最後面,搞得百里屠蘇心煩意亂,甚至一度覺得帶著他是個麻煩。
  

「你是否從未覺察,自己失卻的記憶和時間……」
  

「煞氣之性已在你心中生出新的魂靈,它蟄伏許久……只待有朝一日,將你吞沒。」
  

慳臾的話音猶在耳邊,百里屠蘇低下頭,他怔怔看著自己的手。
  

他到底……都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做過什麼……
  

腦海中全是方蘭生,赤裸的,狼狽的,羞恥的,哭泣的……在無數個夜裡,無數個地方,方蘭生被撕去了衣服,硬掰著分開雙腿,他們擁抱,親吻,做那世人間最親密之事,而唯一的區別是,方蘭生是被強迫的。
  

被誰?被他百里屠蘇……在他無意識的時候,煞氣控制了他的神智,不止一次做出那無法彌補之事。
  

而方蘭生,居然隻字未提。一個秘密,他居然隱瞞數月之久。
  

為什麼?
  

百里屠蘇咬牙切齒,他最不懂的地方就在這兒……
  

方蘭生……你為什麼!
  

他們非親非故,甚至曾一度惡言相向……
 

當然後來……百里屠蘇對他動了心,而這份心,已經傳達到了方蘭生那裡。
  

方蘭生說,你喜歡我,我不喜歡你。他白日裡對百里屠蘇別彆扭扭,和他鬥嘴,置氣,甚至不理不睬,夜裡卻仍忍著疼為百里屠蘇解著那煞氣……
  

天墉城門前的階梯很長。
  

百里屠蘇慢慢走著,他低著頭,微睜開的眼睛怔怔看著山下的台階——
  

他已經解封了,三天後他就會死,就在幾個時辰前,他還無懼無悔,他已經放下了一切,為了殺死歐陽少恭,他放下了一切!
  

而現在——
  

而現在,他知道了所有的事。
  

知道了所有的事……他怎麼還能把方蘭生一個人丟在這裡。
  

方蘭生……等他死了……方蘭生就是一個人……
  

而他都對方蘭生做過了什麼……
  

百里屠蘇落魄地向後跌過去,他狼狽地坐在台階上,一貫冷靜鎮定的眼眸陷入了茫然和恐懼。
  

知道了所有的事……他還怎麼……怎麼能把方蘭生一個人丟在這裡……

「啊嚏!」方蘭生坐在飯桌旁,重重打了個噴嚏,他皺起眉頭,伸手揉揉鼻子,一旁的襄鈴嚇了一跳。
  

「呆瓜,你怎麼啦?」
  

方蘭生搖搖頭,他手握著筷子,低頭又吃了口飯。
  

怎麼回事,總覺得心裡不踏實……方蘭生搖了搖頭,他告訴自己別亂想。
  

木頭臉又不是去解封,又不會死……那只是夢……做不得真。
  

他很快就吃飽了,其實什麼都看不見,若是不靠味覺,他連自己吃了什麼都不知道,這實在提不起人什麼食慾。
  

帶著這種煩躁的心情,換了眼睛的藥,他早早就回屋躺在了床上。
  

襄鈴在門外問尹千觴屠蘇哥哥什麼時候回來,尹千觴說明天就差不多了。方蘭生躺在屋裡,聽著這話,默默咬了咬嘴唇。
  

只是兩天沒見,可在黑暗的世界裡卻是度日如年。方蘭生手握著那珍珠佩,心裡默默念叨,木頭臉,木頭臉,木頭臉終於要回來了。
  

他要回來了……
  

方蘭生只知百里屠蘇要來,卻沒想他來的如此之快。青龍鎮淅淅瀝瀝,像是下起了雨,方蘭生躺在床上,他覺得有隻手在摸他的頭。
  

「嗯……」他微微哼了一聲,那隻手接著離開了。
  

方蘭生轉了轉頭,他還睡得迷糊,身體藏在棉被裡,嘴巴微微張著呼吸,一片寂靜間,有人坐在了他的床邊,方蘭生聽見了聲音,他動了動,那人接著握住了他的手。
  

「……誰?」他輕聲問,那人沒有回答,手卻緊緊握著。過了許久,久到方蘭生都快等不下去了,忽然之間有呼吸噴在他臉上,
 

 那人低下頭,吻住了他。一開始是很輕的觸碰,方蘭生怔了怔,在嘴唇離開的間隙,他輕聲問,「是木頭臉嗎?」
  

那人握著他的手似乎在一瞬間握緊,方蘭生感覺到了,他的手從被窩裡伸出來,摸索著朝對方伸過去。那個人沒有躲,方蘭生摸著他的額頭,鼻樑,嘴巴,他的手順著對方的下巴,一直摸到腦袋後面的辮子。
  

他看不見,卻摸得到,低下頭,方蘭生嘿嘿一笑,「……木頭臉。」
  

「你來了啊。」
  

對方一時像是僵住了,方蘭生聽他不說話,想了想就明白了,這是夜裡,木頭臉怎麼會說話。
  

他真的……沒有去解封。
  

握著辮子的手順勢抱住對方的脖子,方蘭生只著一件單衣,從被窩裡努力鑽出來,他湊到對方的臉跟前,他能聽見對方急促的呼吸聲就在耳邊。
  

額頭靠著額頭,鼻樑蹭著鼻樑,方蘭生雖看不見,卻確定自己沒有失誤,他著急地想去親木頭臉一下。
  

為他離開時的拒絕,他已經後悔了兩天了。
  

「木頭臉,你可別亂動啊!我可看不見!」方蘭生緊張地說,不等對方回答,他一屏息,鼓起勇氣就吻了上去。
  

外面的雨已經下了起來,風塵撲撲的百里屠蘇僵在床邊上,他低頭看著這坐在他身前摟著他脖子親他的人……

 

方蘭生……
  

鬼使神差一般地伸出手,他摟著方蘭生的腰,驀地把他壓在床上,方蘭生的頭在枕頭上反彈似地撞了兩下,接著落在百里屠蘇手裡,方蘭生能感覺到對方俯下身來……
  

這是一個極深的吻,像是要剝奪掉對方的呼吸,木頭臉像是變成了另一個人,他的手摟緊了方蘭生的腰,卻遲遲不去動他的衣衫,方蘭生被吻得沒了氣,他愣愣地摟緊了木頭臉的脖子,下身不自覺地蹭上去。
  

他能感覺到對方在那一瞬間的反應。
  

「木頭臉……」方蘭生呢喃道,他漲紅了臉,心想這木頭臉兩天沒見,怎麼又更笨了。
  

對方的手很僵硬,僵硬地解開方蘭生的衣服,僵硬地將他壓在床上,方蘭生的眼睛上還蒙著紗布,他什麼都看不到——看不到百里屠蘇那雙眼眸的漆黑色,看不到外面,天其實早已經亮了。
  

雨水積蓄在飽脹的泥土表面,凝成水潭,雨點不住落下,激起一圈圈微小的漣漪。
  

「木頭……嗯……木頭臉……」
  

方蘭生低低喘息著,他的臉頰都漲成了潮紅色,被解開的衣衫褪到身下,露出其間還帶著一道道紅痕淤青的身體。狹長的鎖骨下面,兩顆嫩紅色的顆粒已然有些發硬,有吻痕散落在他並不寬厚的胸膛和平坦的腰腹上,星星點點,密密麻麻,似乎是日積月累而來,舊的還未褪去,接著又有了一層新的。
  

而那後背更是遍佈淤痕,可以想見那施加之人有多麼粗暴,方蘭生的褲子已經滑下了床沿,他雙腿瑟縮著彎曲在半空中,眼睛雖看不見,嘴唇卻微微張著。
  

他在喊,木頭臉,木頭臉。
  

他躺在百里屠蘇身下的床上,因為百里屠蘇僵硬的吻而不住顫抖,近日來因為四處摸索而變得滿是傷痕的手指緊緊巴著百里屠蘇的手臂,他急喘著分開雙腿——他能感覺到一雙手在寂靜中握住了他的腰臀,那雙手熱極了,滾燙的手心像是能將人融化。
  

因為常年練劍而生出薄繭的手遲疑地在方蘭生腰跨上握住,一會兒又僵硬地滑到下面。方蘭生的身體像是即將熟透的果實,雖稚嫩,卻已然擁有了那麼幾分成色,年少的富家少爺顫抖著將身體展現在喜歡的人面前,他雖看不見,卻能清楚地感覺到對方的反應,他能感覺到木頭臉的手忽然緊緊握住他的大腿,然後用力將那腿折到自己身前——
  

外面的雨還在下著,連空氣中都帶著股潮濕粘膩的味道,方蘭生的頭仰躺在枕頭上,他張著嘴巴,與那少年嗚嗚咽咽地深吻。
  

「唔……嗯……」方蘭生幾乎要喘不過氣,他能感覺到對方臉上的汗水蹭到了自己臉頰上。
  

他聽見了對方急促的喘息聲。
  

堅硬的手指帶著幾分低冷的空氣,驀地探入方蘭生身下那處緊閉的孔洞,想是早已見識多了一點招呼不打就長驅直入的傢伙,那處地方毫不生澀地裹住了百里屠蘇的手指。
  

濕熱,黏滑,方蘭生劇烈地喘息,他的手緊緊握著木頭臉的衣角,大張著嘴巴喘氣。那手指在裡面動一下,他就多喘一分。
  

木頭臉,木頭臉。
  

他像是急不可耐地喊,臉頰上的汗水都流下了脖子,滴在身下的枕頭上,身體不住地發抖。
  

這副身體早已被那百里屠蘇從裡到外摸得一清二楚,發熱的密處緊緊咬住那手指,像是知道這手指的主人是誰。手指在那狹窄濕熱的內部不斷曲折,方蘭生緊咬著牙齒,他扯著百里屠蘇的衣服,手指緊緊巴著他左手臂上的鎧甲不放。
  

百里屠蘇在方蘭生的顫抖中抽出了手指,修長的指間粘膩著透明的液體,指尖的黏液拉出銀絲,牽連著方蘭生的下身,小穴濕濕淋淋,淺淺地一開一合。而那小洞裡面更是濕軟得一塌糊塗。
  

它像是等了百里屠蘇很久了。
  

百里屠蘇陷入了茫然,他看著那躺在身下的小書生,腦中像是有兩個影子不斷碰撞,卻始終無法合攏在一起。
  

發怒的方蘭生,愛吵架的方蘭生,灰頭土臉的方蘭生,彆扭又笨拙的方蘭生……沒錯,那才是方蘭生,讓他抱一下都不樂意,牽手了他還要躲,問他,他也非要說你喜歡我,可我不喜歡你。
  

可面前這個呢?百里屠蘇低喘著氣,他俯下身,在清晨微冷的空氣中抱住方蘭生赤裸的並不寬闊的肩膀。
  

「木頭臉……」方蘭生在黑暗中喊了他一聲,聲音又低又啞,像是在壓抑什麼,又像是在對他請求什麼,發白的嘴唇瑟瑟發抖,像是在害怕,又充滿勇氣。
  

百里屠蘇低頭吻住他。
  

「……唔——」方蘭生的聲音被堵在喉嚨裡,他微皺著眉頭,整個身體都被百里屠蘇摟在懷裡。
  

他覺得很暖和。

耳邊有窸窣的聲音,像是有什麼衣物被丟在了地上,方蘭生這邊還被吻得恍恍惚惚著,忽然之間,有什麼滾燙的東西從下面抵住了他身下微紅的穴口——
  

方蘭生張了張嘴,像是想說什麼,百里屠蘇堵住他的唇,雙手緊抱住他的腰臀,方蘭生緊繃著身體,他能感覺到那東西朝自己身體裡擠進來——
  

緩慢,滾燙,又用力,方蘭生一口氣提到了嗓子眼,這像是一場漫長的煎熬,百里屠蘇似乎也是難以自持,他緊皺著眉頭,一雙幽黑的眼睛濕潤得發亮,死死咬住方蘭生的嘴唇,緊壓住他的雙腿,將自己送進他的身體裡去。
  

方蘭生皺著眉頭,這種被進入的感覺是如此鮮明,明明已經有過無數次的經歷,可卻奇怪得像是第一次……
  

當百里屠蘇全然進去,他沒有立刻動作,而是在裡面停了兩三秒,才克制著抽出來。
  

方蘭生迷糊著想,是不是因為自己看不見了,所以才會覺得感覺那麼奇怪,又或者,這笨蛋木頭臉兩天沒做那檔子事,連怎麼做都想不起來了。
  

他邊想著,邊低喘著氣,百里屠蘇緊摟著他的身體,他的頭埋在方蘭生的脖頸間,腰胯漸漸開始動作。
  

飽脹的男子特徵佔滿了方蘭生狹窄的甬道,緊繃的小穴被壓迫成血紅色,入口正因為那東西的抽出送入而不斷開合,濕淋的液體粘連著兩人最私密的地方,並隨著動作的加快而不斷流出。
  

紛亂的雨聲被世界隔絕在外,方蘭生的耳邊全然是他和百里屠蘇兩人急促而濃重的喘息,他的手緊抱著木頭臉的後背,他能感覺到那人後背的肌肉糾結成一個緊繃的形狀,那肌肉裡面充滿了力量,爆發出滾燙的溫度,讓方蘭生的身體顫抖得更厲害。
  

而百里屠蘇的動作卻還克制著,他一下下緩慢地楔入方蘭生的身體,那少年熟透的身體在裡面緊緊糾纏著他。
  

彼此的溫度和輪廓都是如此熟悉,方蘭生的臉漲得通紅,他低喘著氣,一聲聲地喊木頭臉。
  

木頭臉,木頭臉,木頭臉。
  

黑暗的世界裡,什麼都沒有,只有百里屠蘇。他的溫度,他的呼吸,他們像是融在了一起。當百里屠蘇抱著他完全插入進他的身體,方蘭生覺得自己像是躲在繭裡的蠶,四周都是溫暖的,連那些心慌和恐懼,都全然被擠出了心臟,丟到了外面去。
  

他在心裡念道,方蘭生你這個笨蛋,以後沒了木頭臉你怎麼辦啊。這麼想著,他像是破罐子破摔一般地伸出雙手,又緊緊抱住了木頭臉的脖子。
  

百里屠蘇遲遲不動,而方蘭生的臉皮還沒厚到能喊著木頭臉快一點,他只能一遍遍喊著木頭臉的名字。時間過得緩慢而煎熬,百里屠蘇的克制正經受著巨大的考驗,方蘭生的聲音又啞又軟弱,像一隻用爪子撓他心尖的貓。他的身體使勁往百里屠蘇懷裡鑽,下面那處更是緊緊吸咬著他,溫熱得像是能要了他的命一般。百里屠蘇低喘著氣,有汗水從他的額發滴下來,順著額角流入脖頸中,他雙手壓住方蘭生的膝蓋,低頭望著那容納下他的地方,一個沒忍住,抵著那穴口就猛地用力插進去——
  

方蘭生嗚咽一聲,他的身體抖了抖,抱著百里屠蘇的手緊緊攥著。
  

「木頭臉……」他啞著聲音喊了一聲,聲音裡不住發顫,這讓百里屠蘇屏著呼吸抽出來,又用力再插進去。
  

空氣中的溫度正在上升,方蘭生的頭上上下下地摩擦在枕頭上,身體因為百里屠蘇的抽插而一晃一晃,膝蓋被用力抵在身前,雙腿虛弱地折在半空中,百里屠蘇眉間的硃砂記像是被水洗過一樣的亮,他低頭咬住方蘭生的耳朵,這讓方蘭生一陣哆嗦。
  

他的腰不自覺擺動起來,凌亂的頭髮散在枕頭上,早就被汗水濕透了,滿是淤痕的身體自內而外透發出一層微微的薄紅,像是害羞,又像是知恥,而腿間那處更是如同熟透的果實,前面硬挺挺地站立著,後面更是被插得不住流出透明的液體,因為撞擊而迸濺,沾得百里屠蘇腿間都是。
  

這讓百里屠蘇幾乎要紅了眼,十七歲的少年,無端擁有了一份他從未敢想過的記憶和靈魂,他看著面前的方蘭生,這個一度他連吻一下都不敢,抱一下都要緊張很久的人,現在卻……
  

還是說,他一直都在與自己做著這種事,從他們第一次見面開始。夜裡被逼著乖巧而聽話地躺在床上,白天以為他什麼都不知道,才能對他發發那點小小的脾氣。
  

說木頭臉你真討厭,說你喜歡我,可我不喜歡你,
  

說你抱我幹什麼,我和你又不熟……
  

不熟……?
  

那他們這算什麼……
  

……那方蘭生,又到底把他當什麼?
  

百里屠蘇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的動作,方蘭生的嗚咽聲像是哭了,百里屠蘇飛快的抽插和越來越深的進入讓他覺得害怕。他的手緊扯著身下的床單,連那床單都被他們的汗水浸透了。
  

這一場雨下得大極了,雨滴敲打著屋頂的磚瓦,發出叮噹不絕的響聲。肉體劇烈地撞擊交合,百里屠蘇的陽物一次次捅入進溫熱柔軟的更深處,他按著方蘭生的身體盲目地操幹著,交合的部位發出戳刺一般的淫靡水聲。
  

方蘭生脫力一般搖著頭,他在百里屠蘇的一次挺入中洩了,白色的濁液濺在他自己光裸的小腹上,他哆嗦著身體,下身不住收緊,緊緊咬著百里屠蘇的陽物不放。
  

可百里屠蘇還遠遠沒有結束。
  

古老的木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帶著種摧枯拉朽的勢頭,百里屠蘇將方蘭生抵在床頭,他低頭望著方蘭生頭上的紗布,他的眼眸漆黑而幽深,被汗水罩上一層水霧,像是能透過這層紗布,望到紗布後面那雙緊閉的眼睛。
  

他想說,方蘭生你告訴我,你的想法,你告訴我。
  

他愈加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方蘭生被插得顫抖著嘴唇,那鼻頭都紅了,赤裸的身體汗水淋漓,雙手癱軟地搭在床邊,他摸索著握住百里屠蘇的手臂,那上面都是汗水,他能摸到。
  

「木頭臉。」他低低喚道。
  

「……蘭生……」百里屠蘇鬼使神差一般地回了一聲,他的聲音裡帶著從未有過的沙啞和情慾,他能感覺到方蘭生濕熱的裡面瞬間咬緊了他。
  

百里屠蘇在他裡面最後頂了幾下,終是射了進去,當百里屠蘇抽離開那具身體,他看到白色濁液順著微張開的穴口從方蘭生身體裡淌出來,滴下臀縫,又落在床單上。
  

這是我的東西。

 

百里屠蘇忽然間意識到這一點。
  

他的眼睛望著方蘭生腿間虛弱的穴口——那裡還在不住向外緩緩淌著白色的精水,被操得熟爛的穴口更是被淋得一塌糊塗。
  

方蘭生像是一塊被擰乾了的布,虛脫似地躺在他身下,他眼睛上還纏著紗布,像是一個被綁架了的弱者。
  

十七歲的百里屠蘇有點懵了。
  

方蘭生慢慢的呼吸著,他的手拉著百里屠蘇的衣角,緊緊握在手心裡。
  

百里屠蘇一手撐在方蘭生頭頂,低頭看著他。
  

在今天之前,百里屠蘇從沒這麼喊過他。
  

「蘭生……蘭生……?」
  

他一聲聲喊著,他看到方蘭生發抖著抱住他,像個尋求安慰的動物。
  

「木頭臉……」方蘭生的臉埋在他胸膛上,那潮紅還未褪去,他喘了半天的氣,半晌嘟囔出一句,「……你沒……沒死……」
  

百里屠蘇幾乎是瞬間怔住了。
  

「那天做夢,我夢見你死了……」方蘭生深吸一口氣,他的臉緊貼著百里屠蘇的胸前,聲音又悶又虛弱,連自嘲都笑得很無力,「反正你也聽不懂……我還夢見了二姐,你們都要走,剩下我自己——」
  

百里屠蘇心裡一陣慌亂,他聽著方蘭生不住嘮叨著,下意識地打斷他。
  

「你、你不疼嗎。」
  

這聲音是很清醒的,帶著百里屠蘇一貫的冷靜和鎮定,此刻又透著股急迫。
  

方蘭生怔了怔。
  

世界像是在一瞬間靜了,青龍鎮的天空烏雲密佈,雨下得越來越大,把這白日生生攪得如同夜晚一般。
  

方蘭生張了張嘴,他臉上還有未擦掉的汗水,就這麼愣愣地抬起頭,他什麼都看不見,一時間心裡慌極了。
  

「你說什麼?」
  

「你……再說一遍?」
  

方蘭生喘不過氣一樣失聲問道,他一身情事過後的狼狽,甚至還來不及清理,就這麼落魄地坐著。百里屠蘇似乎被他嚇住了,他握了握拳,伸手摟過方蘭生赤裸的肩膀,漆黑的眼睛裡有些茫然失措,「我……」
  

方蘭生避過他的手,他脫力般地向後躲去,身體像是被巨物碾壓過一般沒有力氣,方蘭生的後背緊貼著牆壁。
  

他看不見百里屠蘇,但他能聽見對方急促的呼吸聲。
  

「木頭……臉?」
  

他低聲問。
  

四下裡一片安靜。
  

「是不是你……」
  

他又問。
  

仍然沒人回答。
  

「人呢……怎麼不說話!」方蘭生忽然喊道,他臉上血色盡失,發乾的嘴唇不住哆嗦。
  

「……是我。」
  

百里屠蘇盯著他,沉默半晌,低聲說。
 

方蘭生聽見他的聲音,手像是驀地失了力氣,他努力讓自己坐穩。
  

光裸的軀體躲在床的一角,狼狽的雙腿努力曲折著,方蘭生也不管自己身上一塌糊塗的污漬,他意識到自己沒穿衣服,喘不過氣一般,他想找個東西把自己擋在百里屠蘇的視線之外。
  

就在他在黑暗中摸索的時候,有人掀開被子,小心裹在他身上。
  

方蘭生鼻頭有點紅,他躲在那被子裡,警覺地想靠聽覺判斷對方在哪兒。
  

可他只能聽見雨水打在窗格上的聲音。
  

「你……」方蘭生嘴唇發白,他結結巴巴,像是還不能接受這個事實,「怎麼會……」
  

「你是想問,怎麼是我嗎。」
  

百里屠蘇忽然先行開了口。
  

方蘭生愣了愣。
  

他反應了大半天,才慢慢反應過來。他努力朝著百里屠蘇的方向看過去。
  

「你……都知道了?」他輕聲問,「你怎麼知道的。」
  

百里屠蘇沉默著盯著他蒼白的一張臉,他忽然覺得,這樣的方蘭生可憐極了。
  

「誰告訴你的,歐陽少恭?」方蘭生問,他的聲音不住發抖,像是在壓抑著什麼情緒。
  

百里屠蘇喉嚨動了動,他否認,「……不。」
  

「那你是怎麼知道的!」方蘭生急促地問道。
  

百里屠蘇看著他,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繼續對他隱瞞下去。
  

「我……」他的話停在一半,還沒說完。
  

門外忽然出現敲門聲。
 

百里屠蘇和方蘭生幾乎是同時回過頭。
  

「誰?」方蘭生心驚膽戰地問。
  

「屠蘇哥哥,屠蘇哥哥!」門外有人喊著。
  

方蘭生一怔。
  

他還沒來得及回話,似乎有人從外面攔住了襄鈴。
  

「小鈴兒,怎麼不打傘,先別去找公子了。」
  

是紅玉的聲音。
  

「啊?為什麼……襄鈴想屠蘇哥哥,想現在就去看看他。」
  

「小鈴兒,公子剛剛解封,身體需要休息,你還是先回去……」
  

方蘭生緩慢地呼吸著,他臉色煞白地坐在那床的角落裡,靜靜聽著門外人的談話。
  

一直到紅玉帶著襄鈴走遠了,方蘭生急促地吸進一口氣。
  

「解……」
  

他嚥了咽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喉嚨說不出話。
  

「……解封?」
  

仍然是沒人回答。
  

屋子裡死一般的寂靜。
  

方蘭生連口氣都喘不上來了。
  

「……你去……解封了……?」
  

「你去解封……」
  

「是。」百里屠蘇低聲道,在方蘭生看不見的地方,他微微斂起目光。
  

方蘭生登時變了臉色。
  

「你告訴我你不去……」方蘭生急促地呢喃道,「你、你騙我啊……」
 

百里屠蘇沒有回答,方蘭生就當他是默認了。他的手攥成拳頭,攥得緊緊的。
  

若是能看見,方蘭生想自己一定已經一拳揍上去了。
  

可揍上去又怎麼樣,就算把木頭臉揍在地上又怎麼樣。
  

解封……
  

木頭臉要死了。
  

再過三天,他就要……
  

更何況,方蘭生皺著眉頭想,自己也不可能把他揍在地上。

那剛才這呢,這算什麼?
  

方蘭生想起自己方纔那副模樣,他崩潰極了,深吸一口氣。
  

「你解封了,就都、都想起來了?」
  

百里屠蘇沉默著望著他,方蘭生不知是氣是怕,他的手都在控制不住地哆嗦。
  

這讓百里屠蘇眼神一暗,「我……無意騙你……」
  

方蘭生屏住呼吸,他的眼睛被紗布遮擋著,誰也看不到他的眼睛裡藏著什麼。
  

「無意騙我?」方蘭生的手都在發涼,「……可是你已經騙了!」
  

百里屠蘇深吸了一口氣,他一手按住方蘭生的肩膀,像是想鎮定下他的思緒。
  

「是,我騙了你。」百里屠蘇驀地打斷了他的話。
  

空氣裡忽然只剩了方蘭生氣呼呼的喘息聲,百里屠蘇低頭看向身下狼藉的床單,就在片刻之前,他還和方蘭生相擁著躺在這裡,做那些他從不敢想像的事情——
  

「方蘭生,我現在想問你。」他忽然說。
  

可話說了一半,奇怪地又生生止住了。
  

方蘭生還努力喘著氣,他竭力靜下來,他想聽百里屠蘇說什麼。
  

百里屠蘇喉嚨動了動,他像是忍了這句話很久。
  

「你對我,到底怎麼想。」
  

方蘭生一時間愣住了。
  

「什、什麼怎麼想……」
  

百里屠蘇嚥了咽喉嚨,他的眼睛死死盯著方蘭生。
  

「喜歡我,或是……討厭我。」
  

方蘭生怔忡著聽著,他有點發懵。
  

百里屠蘇盯著他的嘴唇,他從那裡能看出方蘭生的情緒波動。
  

方蘭生的嘴唇顫了顫,他的聲音帶著幾分無措。
  

「你怎麼問這個……」
  

百里屠蘇深吸一口氣,方蘭生避而不答,他的臉色難看極了。
  

方蘭生沉默了半晌,在棉被裡低下頭。
  

「木頭臉,」過了半晌,他忽然開口,紗布遮掩著他的眼睛,就像遮掩著他的心。
  

「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想法,還問我這個幹什麼啊。」
  

百里屠蘇顯然有些訝異,他瞪著眼睛看著他。
  

方蘭生的聲音裡還帶著股虛弱和無力,他的語氣微微顫抖,讓人分不清這到底是氣話還是真心話。
  

「……一直都是這樣,你做什麼,反正……我就跟著。」
  

「你以前不理我,但好歹你也沒有騙過我……」
  

方蘭生說到這,重重吸了吸鼻子。
  

「……我知道我有時候話很多!我、我控制不住自己,那些都是我的真心話!我把你們都當成最好的朋友!」
  

「你可能嫌煩,但、但是你也沒有必要騙我!」
 

 他似乎同樣憋了很多話,一直沒說,到了這時候他才尋到一個可以發洩的出口。
  

他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哽咽。
  

「你們都瞞我,你什麼都知道了,還瞞我,」他結巴著笑了一聲,像在嘲笑自己,「那是不是等你死了,我才能知道真相!」
  

「你有沒有想過我到時候會怎麼想!」
  

百里屠蘇喉嚨動了動,他似乎也很激動。
  

「是,我瞞著你,是我不對……」
  

「可你更瞞我了數月之久。」
  

百里屠蘇說到這,指節都攥得格格作響。
  

「……是不是等我死了,你也不打算告訴我這一切?」
  

方蘭生哽咽著結巴起來,他不服氣道:「我、我瞞你什麼,我不告訴你什麼!」
  

「……你的心意。」百里屠蘇強問道。
  

他的口氣,彷彿這是一件十分珍貴重要之事。
  

方蘭生深吸一口氣,他像是要無法呼吸一樣。
  

「我的心意?」
  

「我的心意……百里屠蘇,你到底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他坐在床頭,大聲喊道,似乎是頭一次喊了百里屠蘇的名字。
  

百里屠蘇怔怔看著他。
  

方蘭生低下頭,他喉嚨動了動,像是憋著一股氣,臉頰上的汗水順著脖頸就流下來,像他在哭。
  

空氣裡有種粘膩的味道,經久不散,百里屠蘇低頭看著他,他的眼睛也是濕潤的。
  

方蘭生吸了吸鼻子,他聲音有點啞,死死低著頭,像個鴕鳥。
  

「……我……」
  

那聲音聽上去還很委屈,「我很早以前……就……」
  

百里屠蘇屏住呼吸看著他,他站在床邊,低頭看著方蘭生落魄的樣子。
  

方蘭生卻沒繼續說下去。
  

他似乎是丟不起這個人,伸手抹了一把臉,方蘭生直起臉來。
  

「……我和你說這個幹什麼。」
  

他冷靜道,這是來了個大喘氣,把還努力冷靜的百里少俠快氣瘋了。
  

「……你繼續說啊。」百里屠蘇咬牙切齒道。
 

 方蘭生一撇嘴,「反正……反正你又不在意。」
  

百里屠蘇這次是真的要瘋了。
  

他深吸一口氣。
  

「方蘭生,你究竟從何處認為我不在意?」
  

「我若是不在意你,為何還要回來找你。」
  

百里屠蘇努力壓抑著怒氣道,他一貫緊抿著的嘴唇都在發抖。
  

一雙幽黑的眼睛怒瞪著方蘭生,就像要把他吞下去。
  

方蘭生皺起眉,「你你若是在意,為什麼還騙我——」
  

「若是不在意你!」
  

「……我為何還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你表明心跡!」
  

百里屠蘇冷靜低沉的聲音終於遏止不住地放大,才讓方蘭生閉了嘴。
  

方蘭生怔了怔,他像是沒反應過來百里屠蘇方才說的是什麼。
  

什、什麼心跡……
  

百里屠蘇看來是被他氣得夠嗆,當寡言少語的少俠遇上一個什麼不懂的呆瓜,怎麼都無法好好說話,而偏偏那人還是他「在意的」,是無法隨便就糊弄過去的。襄鈴適時闖了進來,她顯然還不知道屋裡發生了什麼,也顧不上方蘭生在場,襄鈴看著百里屠蘇,說屠蘇哥哥是不是餓了,襄鈴聽說他早上就來,準備了飯,他卻遲遲不來。
  

百里屠蘇氣得一張臉難看極了,他知道方蘭生現在身體的情形很差,可他卻心煩意亂,不想與他說話。
  

他就這麼走了,把方蘭生和那張狼籍一片的床丟在了那裡。方蘭生還怔在床角上,顯然是腦子有點走不動。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沁浠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