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誰也不知道歐陽少恭在門外站了多久。
  

方蘭生耷拉著眼角,他用被子裹住肩膀,整個人縮進角落裡,只露出一個頭,百里屠蘇回頭看他一眼,似乎對這局面也很不知所措。
  

方蘭生身上的傷痕……他們衣衫不整地睡在同一張床上……每天早上醒來都能遇見他,百里屠蘇也從來不知道為什麼。
  

而方蘭生,似乎的確知道個中緣由,卻始終不對他開口。
  

這讓百里屠蘇有些煩躁——若不是站在這裡的人是自己,他定不會對方蘭生所知道的東西產生哪怕一點好奇。
  

目光落在那人耷拉著的腦袋上,整個身體都被棉被緊緊裹住。
  

百里屠蘇皺起眉。
  

……他身上何來如此多的傷。
  

百里屠蘇忽然想起,這一路上,方蘭生都是一副要死要活的樣子,路走不動,沒有精神。
  

……倒是吵鬧的勁頭始終沒褪過。
  

百里屠蘇低下頭,他需要靜靜來想一想發生過的事。
  

與他本無交集。
  

莫名其妙的早晨,莫名其妙掉在他身邊的髮帶,莫名其妙撕開的衣角,莫名其妙地和方蘭生出現在一張床上……
  

百里屠蘇搖搖頭,他一點都想不起來其間發生過什麼他不知道,而方蘭生卻知道的事情。
  

他要承認,方蘭生就像個小孩,本就個子不高,雖然吵鬧,卻很天真,有時候更是天真得讓人討厭,讓人想把他趕回家去,讓人——
  

百里屠蘇輕歎口氣。
  

他到底……從哪兒搞來這麼一身的傷?
  

方蘭生睜著眼睛,看著木頭臉雙手抱胸靠在牆邊,皺著眉頭不言語,一身黑衣,窗外陽光照在他身上,影子拉長在房間的地面。
  

一雙朗星似地瞳仁時不時望向自己,兩人目光相對,那人又接著收回目光去。
  

……朗星?
  

方蘭生也被自己想到的比喻也嚇了一跳。
  

沒錯,朗星,到了夜裡就會變成入魔一樣的煞星——畢竟比起白日裡的百里屠蘇,夜裡的那個方蘭生更加熟悉。
  

戲本上說,時有男兒,身長玉立,劍眉星目……大約說的就是木頭臉這種人吧。
  

方蘭生自言自語,半晌又猛地搖頭。
  

兩個人自顧自想著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誰也沒注意到門外的人。
  

連目光中都帶了三分笑意,當百里屠蘇與歐陽少恭四目相對,百里屠蘇驀地睜大眼睛。
  

「百里少俠昨日,休息得可好?」歐陽少恭沉聲問。
  

百里屠蘇啞然,那邊方蘭生也愣住了:「少……少恭?!」
  

歐陽少恭一笑:「昨日夜裡見少俠昏倒於屋外,只好將你先行托付於小蘭,這江都客棧繁華富麗,也夠寬敞,不知兩人同床是否委屈了少俠。」
  

方蘭生震驚地睜著眼睛,他聽不懂少恭的話,「……少恭你……」
  

百里屠蘇皺緊了眉頭,他看著歐陽少恭,放下抱在胸前的雙手,「昏倒……」
  

「為何先生不將我送回屋內,卻與他——」
  

他剩了半句,看了眼方蘭生,沒說下去。
  

歐陽少恭似乎很有歉意:「時值夜深,小蘭身體有恙,旁側無人,在下心有餘而力不足。本想先將少俠扶到近處休息,先行服了藥,待醒來再做診治。小蘭願讓出床鋪,未曾想……這一夜醒來,少俠與小蘭是有了誤會?」
  

他說得頭頭是道,面不改色,聽得方蘭生都傻眼了。
  

百里屠蘇仍然皺著眉,他思索片刻,帶著幾分疑惑轉頭看向方蘭生——對方一臉茫然的神色,讓他更想不通了。
  

「江湖行路,本應互相照應,小蘭願與百里少俠盡釋前嫌,百里少俠何不……」
  

「誰……誰與他盡釋前嫌!」方蘭生越聽越不對,怎麼少恭說得,好像他主動讓木頭臉躺在這裡的樣子。
  

百里屠蘇目不斜視地望著歐陽少恭,只見少恭無奈地抿唇一笑:「小蘭這嘴硬的性子,何時能改一改。」
  

方蘭生瞠目結舌,百里屠蘇陷入沉思,歐陽少恭走上前,伸出手,「百里少俠現在可好些了?」
  

歐陽少恭是什麼樣的人,溫潤如玉,謙謙君子,任百里屠蘇懷疑誰都不會去懷疑他。
  

雖然他並不清楚,自己怎會莫名其妙地昏倒。
  

他沉默片刻,雙手慢慢抱拳:「多謝……先生相助。」
  

歐陽少恭笑道:「此番也多虧小蘭願主動相助。」
  

百里屠蘇垂著目光,這才回頭看向還被被子裹成一個球,坐在床上的方蘭生。方蘭生與他目光相撞,連忙低下頭,餘光卻瞥見木頭臉朝他走了過來。
  

百里屠蘇在床邊站定,注視著方蘭生那張瞬間變紅的臉,半晌微微伸出手,「……多謝。」
  

方蘭生低著頭,忽然沒來由地緊張地不知該說什麼。
  

「不……不用客氣!」
  

歐陽少恭看在眼裡,慢慢將雙手攏在身後袖中。
  

百里屠蘇走了,帶著阿翔飛快消失在門外。方蘭生似鬆了口氣,他著急地看著還站在門口的歐陽少恭,「少恭,你方才在說什麼?!」
  

*
  

歐陽少恭說,他不敢臆測,只是在琴川見百里少俠曾夜半發病,那神情苦痛萬分,歐陽少恭感激他救命之恩,只可惜學藝不精,對此病束手無策。
  

「什……什麼?」方蘭生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怪病?
  

怎麼能呢,他低下頭喃喃自語:「……木頭臉那個勁頭哪像有病……」
  

「……我也沒想到,小蘭居然能有緩解百里少俠病痛之法。」歐陽少恭俯視著坐在床上的方蘭生,眉眼帶著絲極含蓄的笑意。
  

方蘭生皺著眉頭,他無法消化少恭說的話。
  

「我……緩解他的病?」方蘭生抬起頭看著歐陽少恭,他越想越覺得荒謬,「他有病……怎……怎麼從來沒聽少恭提起?」
  

歐陽少恭斂目,剛要回答,方蘭生又皺眉,「少恭若是對醫術學藝不精,我就更是一竅不通了,他的病與我有何關係?我怎麼可能能緩解呢。」
  

他倒是難得的坦誠,歐陽少恭笑著伸手:「我也不知,小蘭大俠何時有這神人仙術。只是這數日百里少俠他並無異狀,我才猜想大約是這病在夜裡被人克制。若不是今日撞見,我也不知原來此神人會是小蘭。」

  

方蘭生被他說得也暈了,他撓撓頭,「我也沒對他做什麼呀……」他邊說著,聲音慢慢降低。
  

夜裡……克制……
  

難道……
 

不……不會吧……
  

方蘭生臉色愈加難看,他抬頭看著歐陽少恭,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
  

可……


「我……你……」方蘭生結結巴巴,他忽然憶起上次在山洞裡少恭來尋他的那一幕。

「少……少恭……你是不是……」
  

歐陽少恭靜靜看著他,這是等他說下去。
  

方蘭生深吸一口氣。
  

「少恭,就……就當木頭臉真的有什麼怪病吧……」方蘭生慘白著一張臉,他猶豫了半天,「你知道……知道木頭臉那見鬼的病……需要怎麼克制嗎……」
  

歐陽少恭嘴角帶了絲笑意,慢慢搖頭。他看上去沉穩極了,方蘭生在他面前每一點小心思都會被細密地捕捉到。
  

就像現在,方蘭生猛地紅了臉,「你知道!!你一定知道!!」
  

歐陽少恭又是笑著搖頭,方蘭生就愈加惱羞成怒,最後歐陽少恭坦誠地攤開手。
  

「知與不知,又有何差別?」他沉聲道,坐在方蘭生身邊的床上。
  

伸出手,慢慢放在方蘭生的手背上。
  

「小蘭不想讓我知道,我就自然不會知道。只是他於我們有救命之恩,盡心圖報天經地義。小蘭你一貫胡鬧孩子氣,如今能出手相助,也讓人刮目相看。」
  

一如方蘭生記憶裡的他,沉穩,安靜,卻讓人安心。
  

方蘭生這個臭脾氣,能和全世界所有人吵紅了臉,只除了少恭,這是他的好兄弟。
  

方蘭生氣餒地坐在床上,少恭很少誇他,說起話來,大都在讓他住嘴,不要胡鬧。
  

好不容易誇了一次,居然還是因為這個……
  

歐陽少恭看著方蘭生耷拉著腦袋,半晌把臉埋到手臂裡去,他笑了笑,「適才差點與百里少俠起了爭執,你啊……」
  

他說著,方蘭生抬起頭來,看到少恭一本正經地說,「今日天氣甚好,小蘭莫要一大早如此暴躁,智者養生,和喜怒而安居處……」
  

「知道啦……」方蘭生撓著頭說。
  

歐陽少恭輕笑,便換了個話題說,「你自小未曾出過琴川,好不容易來到江都又受了風寒。不如趁啟程前,四處轉轉也好。」

他又說了幾句,便借口要去找瑾娘而離開了。方蘭生把熱糊糊的被子掀開,踉蹌著奔到那盆涼水裡去。
  

他洗得很痛苦,兩三下湊活了就連忙穿上褲子。
 

少恭說,木頭臉有病……  

少恭還說,我能給木頭臉治病…… 

方蘭生不敢相信地看著自己的雙手。

難道木頭臉那股瘋勁,那身上的黑氣,那血一樣的眼睛……不是他本來就有的,而是病? 

「就算有病……憑什麼去緩解的人會是我……」
  

方蘭生皺著眉頭,坐在床沿上發呆。

伸手猛地一拍床頭。 

「就是啊憑什麼!」
  

話說百里公子被歐陽少恭一席話忽悠得有點摸不著頭腦,他站在客棧門外苦苦思索,想想清楚這件事,腦中卻揮之不去方蘭生剛才那個氣呼呼的樣子。
  

「蘇蘇!」身後忽然傳來聲音,百里屠蘇略轉身,見是風晴雪和紅玉從客棧大門走出來。
  

百里屠蘇微微點頭,這是問過好了。
  

「百里公子這是要出門?」紅玉問道。
  

百里屠蘇雙手抱胸,輕輕搖頭。
  

風晴雪興奮地扛起鐮刀:「紅玉姐邀我去看俠義榜,蘇蘇去嗎?」
  

方蘭生一個人坐在客棧大廳吃著早點,他也被少恭一席話震驚得了不得,左思右想,決定還是去找少恭問個清楚。
  

而歐陽少恭此刻卻在花滿樓,方蘭生不敢進去,一個人站在花滿樓門外打轉,他閒得無事,在附近街道逛了逛,風寒初癒,身上還帶著傷,他走不快,耷拉著腦袋在大街中間走著。
  

「誒,那是誰,蘭生!」
  

方蘭生抬起頭,見到是手裡捧著一堆寶貝的風晴雪,旁邊還站著木頭臉和女妖怪。
  

百里屠蘇低頭瞅著他不作聲,風晴雪走上前,「蘭生,你的病好些了嗎?」
 

方蘭生撓撓頭:「好……晴雪你哪來這麼多寶貝?」
 

「在俠義榜打到的!」晴雪興奮地說,「真好玩,可惜蘭生你有病在身,不然,下次一起去?」
  

俠義榜?方蘭生眼睛亮亮的,聽上去就很有江湖大俠的感覺!
  

他雖是一介書生,卻極嚮往江湖世界。
  

這幾天倒霉得整天躺著,躺得他都要長毛了!
 

「好!」他雙手煞有介事地握著拳頭,聽著就興奮,「不如現在就去——」
 

「不可。」頭頂忽然冒出一句冷冷的話。
  

方蘭生和風晴雪都是一怔,抬頭一看,百里屠蘇正雙手抱胸,用一雙漆黑的眼睛瞥著他。
  

方蘭生沒來由地一陣緊張,他憤憤一撇嘴,伸出拳頭對著百里屠蘇:「干……干你何事?」
  

百里屠蘇皺起眉。
  

「自己清楚,還要人提醒。」
  

百里屠蘇所指無非是早上撞見方蘭生那一身的傷,方蘭生雖驚訝於他居然記得,卻對此並不領情。

受……受這麼多傷是因為誰!

他氣鼓鼓地轉過臉,也雙手抱胸不講話。百里屠蘇見了他這個樣子,更是抬起頭,不屑多說一句。

  

紅玉乾笑一聲,「這……」
  

「啊!」風晴雪似乎對這場面的尷尬並無知覺,她看著懷裡抱著的東西,忽然尖叫一聲。
  

「忘記買縫衣針線了!」
  

紅玉似是也才想起這件事,一揮袖:「妹妹不急,現在買就是。」
  

方蘭生放下抱胸的手,撓著頭看著她們:「要縫衣針線做什麼?我隨身帶著。」
  

風晴雪開心地看著方蘭生,紅玉卻先開了口,「喲,猴兒居然還隨身帶著這物,難道還略懂一二?」
  

方蘭生皺起眉,一伸大拇指:「少瞧不起人,我、我以前每個月都幫二姐描繡花圖樣,時常還幫她縫補,這種事,小菜一碟!」
  

他驕傲地說,眼睛裡都閃著光,一臉興奮,卻難以隱藏那絲急於證明自己的慌張。
  

百里屠蘇看在眼裡。
  

風晴雪開心地睜大了眼睛:「真的?」
  

紅玉笑道:「既是如此,不如猴兒來幫百里公子縫補好了?」
  

什麼?木頭臉……?
  

方蘭生聽了這話,臉當即垮了下來,他抬頭看向木頭臉,卻發現木頭臉也正看著他。
  

憤憤低下頭,方蘭生重重哼了一聲:「……給誰縫補也不給他。」
  

風晴雪皺起眉頭:「蘭生……」
 

方蘭生抓著自己頭髮,似乎很煩躁:「我借針線給你!才不給他縫——」
  

阿翔從空中飛上百里屠蘇的肩頭,聽到主人聲音不郁地冷哼道:「那自是最好。」
  

握著劍轉身離開,留一個黑色的背影給傻在原地的方蘭生和風晴雪。
 

紅玉歎氣著擺擺手,風晴雪一歪頭:「蘇蘇這是怎麼了?」
  

方蘭生耷拉著腦袋,木頭臉走了,他不由得默默鬆了口氣。
  

有點……有點不太高興,雖然不知道為什麼。
 

把針線交給風晴雪,那俠義榜也去不了——就他現在這腿腳,著實很困難。
  

再回頭去花滿樓,得知歐陽少恭已經回客棧去了。方蘭生晃悠著慢慢回到客棧,一上樓就看到少恭正站在自己房間門口。
  

「少恭!」方蘭生急忙上前。
  

歐陽少恭回頭,見是方蘭生,微微一笑:「剛得知小蘭在找我,何事?」
  

「就還是……木頭臉的病的事……」方蘭生低下頭,「就、就沒別的方法,難道還真的是因為我?」
  

歐陽少恭想了想,伸手握住方蘭生放在膝蓋的手背。
  

「的確是你。在尋到更好的方法之前,恐怕小蘭還要繼續幫幫他。」
  

方蘭生臉色一白:「我、我怎麼……」
  

歐陽少恭似是才剛想起一件事:「小蘭,此事,暫且勿要向百里少俠提起。」
  

方蘭生一愣:「為何?」
  

歐陽少恭輕聲道:「若無良方,病人知道也只能徒增煩惱,無濟於事。」
  

方蘭生輕哼一聲:「不如告訴他,讓他回家治病去,我一個人也能幫少恭找玉橫!」
 

歐陽少恭搖搖頭:「多一個人是一分助力,不許再提你一個人這類的話。在江湖上能同伴而行就是緣分,小蘭你要多與旁人相交,不能這麼孩子氣。」
  

方蘭生讓他說得低下頭。
  

「百里少俠身患惡疾,唯今之計只有一路留心,說不定能尋到治病的線索。在此之前,切勿讓他知曉——」
  

「知道了……」方蘭生撓著腦袋說。
  

少恭與瑾娘似乎還有要事要談,再加上方蘭生舊傷未癒,眾人便在江都又歇了一晚。
  

晚飯後襄鈴坐在客棧的庭院裡玩,方蘭生想過去和她一起玩,可又行動不便。在前廊逛了逛,他想著不如回去休息,路過風晴雪房間,卻聽見裡面傳來一聲極微小的叫聲。
 

探頭一看,晴雪正坐在屋裡的床上,手裡拿著一件玄衫,慢慢用手裡笨拙的針一下下縫著。
  

方蘭生眨眨眼,「晴雪?」
  

風晴雪這才抬起頭,他看見方蘭生,「蘭生!」
  

方蘭生看著風晴雪的手指,破了的都包紮了起來,沒包紮的也立刻被針刺破了,她果然是一點也不適合針線活,方蘭生拿起她手裡縫著的衣服一看,那針腳亂七八糟,讓人不忍看,布也接得不對,硬縫成一個大疙瘩。
  

「答應了要幫蘇蘇縫,」風晴雪有些垂頭喪氣,一副有點後悔的樣子,「早知道就聽紅玉姐所說,送去找城裡的裁縫。」
  

「針線真是好難,比打架難好多。」
  

「其……其實也沒有多麼難的。」方蘭生似乎很苦惱,他知道這是木頭臉的衣服。
  

可是晴雪的手真可憐。
  

「算了。」方蘭生拍拍胸脯,他接過風晴雪手裡的衣服,伸了個大拇指,「我幫你,一會兒就能縫好!」
  

風晴雪眨眨眼,露出一個驚訝的笑容:「真的?謝謝。」

方蘭生點點頭,他一邊拆下那塊被風晴雪縫上去的破布一邊喃喃自語:「我是幫你哦,才不是幫木頭臉……

他拿著那件玄衫和針線就回去了,和晴雪商量好明日一早交給她。

一輪明月高懸天邊,方蘭生坐在床邊縫好最後一針,他用牙齒咬斷了,將那針放在床頭,站起來轉身將那件玄衫鋪在自己的床上。
  

黑色的長衫,聞起來似乎還有木頭臉身上的味道。這傢伙到底哪點招人喜歡,襄鈴喜歡她,連晴雪都要為他縫衣服。
  

我也挺好的啊,我還能幫她們縫衣服呢……方蘭生喃喃自語,他撓撓頭髮,一沒留意間,忽然有人在背後握住他的手。

拉著手,順勢將人整個從背後整個抱緊了,放在床上的衣服被猛地扔到地上,方蘭生被那人抱著就壓上了床。

絲毫不拖泥帶水的動作,連脫褲子都一氣呵成。
  

「唔——唔——」方蘭生皺緊了眉頭,他被那人的唇堵著說不出話。
  

穿著一身白衣的木頭臉正壓在他身上,那雙白日裡充滿不屑鄙夷的眼睛正染了血一樣望著方蘭生,腿間滾燙的東西蹭著那處,猛不丁就捅了進去,方蘭生叫不出聲,雙手死死摳著木頭臉的後背。

頭臉……混蛋……混蛋!!

還跟他說什麼「不可」,說什麼「那自是最好」……

平常正眼都不看他,偏到了這時候就又沒完沒了!

百里屠蘇解了他的衣服,一雙握劍的手摸到方蘭生的胸前,輕輕一捏,激得他似魚從床上猛地彈起。
  

「鬆……鬆手……唔……」方蘭生被木頭臉插得喘不上氣,更害怕他放在自己胸膛的手。
  

百里屠蘇似乎意識到方蘭生反應的劇烈,他垂下頭,張口猛地咬住那硬起的顆粒。
  

「啊!」方蘭生控制不住地喊出了聲,又瞬間被他嚥回嘴裡,木頭臉的硬挺在他體內一進一出,那處地方也不再生澀,反而最大程度地去適應百里屠蘇的動作。一收一縮,似一張小口緊緊吸著煞氣中的百里屠蘇,木頭臉碩大的頂端逐漸流出液體,蹭得方蘭生腿間濕濕淋淋,在夜色裡反射著水光,百里屠蘇低頭看了一眼,他瞳仁驀地睜大,忽然猛地將方蘭生雙腿用力抬了起來。

飽經蹂躪的小小腰臀被木頭臉抬高,微張開的小口紅紅潤潤,直衝著跪著的木頭臉張開,若不是方蘭生哭叫著掙扎,這反應簡直就像在迎接他——
  

剛剛縫好的衣服還丟在地上,主人卻似乎根本不認識它。方蘭生趴在床頭,被木頭臉從背後劇烈地捅弄,他雙腿空懸在對方的腰跨上,身體隨著對方的撞擊而在床上搖搖晃晃。
  

發紅的眼眶裡都是竭力忍耐的淚水,方蘭生緊緊咬著齒關,奇怪的感覺從四肢百骸湧上來,讓他幾乎難以承受。
  

是……是本少爺好心……好心救你才……才和你……不是……不是打不過你……更不是……不是……
  

木頭臉的東西從身體深處射入進來,方蘭生前面早已豎起的東西也一陣陣吐著白色的液體,濺在他自己赤裸的小腹上,又因為木頭臉的擁抱而蹭到木頭臉身上去。
  

後腦勺被木頭臉抱著按在他胸前,雙腿還緊緊纏在對方腰間,被射入的部位因為奇怪的感覺而一陣陣痙攣不止。方蘭生劇烈地喘著氣,只是這感覺還未平息下來,木頭臉又再度按著他插了進去。
  

「啊……啊啊……」方蘭生幾乎哭出了聲,他趴在床上,用嘴咬著被角,入魔一樣的百里屠蘇抬著他一條腿,像要穿透他一樣地用力。
  

方蘭生沒有再反抗,他知道反抗也沒什麼用處。身體的感覺越來越奇怪。他的手控制不住地哆嗦,扶著木頭臉的肩膀,身體一上一下在木頭臉身上。自然不是他在動,而是木頭臉扶著他腰的手在動。
  

其實方蘭生很瘦,個子也不高,小小的一個,被人手臂一裹就幾乎看不見了。散開的頭髮被木頭臉攥在手裡,方蘭生一下下努力喘著氣,被眼淚暈染得發紅的眼睛傻傻地看著兩人交合的地方,伴隨著木頭臉的抽插,乾啞的嗓子不時發出難耐的哭叫聲。
  

方蘭生是在半途中暈過去的,只是後來又醒了過來。他傻眼一樣看著自己跪在水盆裡,在身後高抬的腰臀被什麼東西不住摳挖。他一哆嗦,那抱著他的手臂就又緊了緊。
  

這是誰……木頭臉?
  

方蘭生也不知今天是怎麼了,他居然提前就暈了過去。掙扎著回頭一看,不是木頭臉是誰,還是紅著眼睛,還是一身的黑氣。
  

他在……在給我清洗……可是他又不知道為什麼要清洗,洗完又來,和不洗有什麼區別!
  

這發病時的木頭臉當真笨極!簡直無藥可救!
  

果然,百里屠蘇欣賞完他被手指弄得渾身顫抖的樣子,便將他拉上床,這是要繼續。
  

「不……不行!!」方蘭生劇烈地掙扎,他回頭沖木頭臉比劃,先指了指自己還滴著水的腿間,他羞憤地合上腿,拿雙手比劃了個叉。
  

木頭臉看著他的動作,難得地住了手,停了半晌,方蘭生以為他懂了,兩人在床上對視片刻,木頭臉忽然又二話不說地壓了上來。
 

等下半場做完,方蘭生這半條命也快讓木頭臉折騰完了。他渾身被汗水淋透,無力的手還死死巴在木頭臉後背上,分開的雙腿被木頭臉插進去手指,手指在體內一動,木頭臉能感覺懷中的人猛地縮了起來。
  

方蘭生已經不想再說什麼了,他知道和這個木頭臉說什麼都說不通。可當木頭臉再度給他洗完,抱回床上,方蘭生被他摟進懷裡側躺著,他吊著一口氣等了半天,也不見對方再度動作。
  

抬頭一看,木頭臉正閉著眼睛,呼吸平靜,似乎是睡著了。一點紅色的印記正在眉間,額頭上有剔透的汗水,下面是高挺的鼻樑,和那個總是抿著的,對方蘭生冷言冷語的嘴唇……
  

白日裡冷言冷語,夜裡卻停不住地親個沒完。
  

怎麼有這樣的人……
  

方蘭生哭喪著臉想著,默默低下頭,卻在不知不覺中將頭縮進木頭臉懷裡。
  

他也是累極了,一閉眼就睡了過去。兩人就著相擁的姿勢過了一夜,居然沒有一個人翻身。
 

方蘭生有時候會想,木頭臉到底是真忘了還是假忘了,這麼令人痛不欲生的事情,有時候方蘭生一閒下來,腦子裡充斥的都是夜裡和木頭臉的畫面——這讓他心煩又慌張,甚至恐懼。
  

可對於木頭臉來說,卻是很簡單地一忘了之。

百里屠甦醒過來的時候,屋子裡已經沒了人,他從床上坐起來,看到被子已經疊好了放在床尾,一疊整整齊齊的衣服放在床頭。

那是他的衣服,他知道。

風晴雪昨日說什麼都要替他縫補,百里屠蘇從小到大,衣服破了就破了,沒人在意,他也不在意,現在忽然有人在意了,反而又有些不習慣。

昨日睡得異常舒服,像是身體的每個關節都被打開了,體內氣脈順暢遊走,毫無煞氣一丁一點的徵兆。

是,百里屠蘇已經連著好幾天沒有煞氣上頭過了,雖不知原因,但這也是好事。

拿過那衣服,慢慢穿在身上,百里屠蘇有意識地瞥了一眼衣角——縫得幾乎看不出是補的。他覺得自己應該去道謝。這麼想著,百里屠蘇出了門,他沒看見阿翔,也沒看見自己的劍,走到門口才發現,這裡不是自己的房間。
  

是那個方蘭生的。

 

不管那邊百里少俠如何糾結,這邊方蘭生則已經陷入了一團亂麻似的複雜情緒中。 

從一醒來就發現自己被木頭臉抱著睡了一夜……抱著!他還沒穿褲子!睡了一夜!他的手還隱隱約約似乎也的確是抱著木頭臉! 

兩、兩個男人……成何體統!

方蘭生惱羞成怒,可身體裡的另一個聲音卻在冷嘲熱諷:「最不成體統的事都做了好幾夜了,當時都沒多大反應,怎麼現在反倒在乎起抱著睡這種小事。」

「不、不一樣!這不是一回事!」

「怎麼不是一回事,不都是讓木頭臉欺負嗎。」

「不、不是——」

「怎麼不是你倒是說清楚,哪兒不是……」

方蘭生恨不能朝自己揍一拳。

他也不知道哪兒不是,可他就是覺得不是一回事。

心裡煩,心情不好,幹什麼都帶著一股子悵然。他耷拉著腦袋站在少恭身邊,而在他們身後,風晴雪正對百里屠蘇擺擺手:「不是我,是蘭生縫的。」

方蘭生什麼都沒聽見,他自然也不會知道百里屠蘇在他身後用什麼眼神在看他。他也一點也不想知道,他覺得害怕。

就像早上一睜眼,看到木頭臉近在咫尺的樣子時一樣害怕。  

少恭說,依瑾娘所言,往江都城西北自有機緣。他昨日於城中打聽,經城郊去西北,一村落名喚「甘泉村」,在沒有目標之前,可以到那附近探察一番。

眾人皆同意,而方蘭生更是對歐陽少恭說一不二。

他們走了一夜,路上在一茶攤耽擱,夜裡才剛出了江都城郊。眾人在野外睡下,方蘭生不知為何,主動挑了個靠近野樹林子的地方。

夜裡,木頭臉果然來了。

他似乎是在冥冥中對方蘭生產生著感應。當黑氣襲上頭頂,他不說話,也不聽別人說話,像個不通人智的野獸,卻對分辨方蘭生自有一番天賦,在前幾次陰錯陽差的接觸後,後幾次居然能主動找他去,而這次,方蘭生一步步後退到野樹林裡,他看到原本躺在少恭身邊的木頭臉,繞過晴雪襄鈴她們,提著劍,直直朝自己的方向走過來。

深夜,樹林裡有野獸的嚎叫聲。

方蘭生背靠著樹幹,被木頭臉抱著從下方進入,他雙腿盤在對方腰間,高仰著下巴,頭髮後背在樹幹上一蹭一蹭。

少恭他們就睡在不遠處的空地,木頭臉的喘息聲很大,方蘭生需要時不時顫抖著去堵他的嘴,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每堵上去,木頭臉的動作就會停一刻,然後忽然加快 

褻褲掛在腳踝上,懸在空中,上身的衣服也在臂彎裡一蕩一蕩,木頭臉只憑直覺與懷中的人親近著。
  

「……停……停下……停——!」
  

方蘭生被頂得腰軟腿軟,他很害怕,不光因為少恭他們近在咫尺而害怕,更因為這和木頭臉在夜裡做的事——他覺得不一樣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讓他害怕極了。
  

尤其是現在,方蘭生明明在被他欺負,卻感覺不到疼痛,有種奇怪的感覺壓過了疼痛,幾乎要把方蘭生弄瘋。
  

下面那處愈加收緊,每當木頭臉插入進來,方蘭生就控制不住地渾身顫抖。
  

這太可怕了。
  

忍受不住地低聲求饒,方蘭生知道這麼做一點用都沒有,因為這塊木頭根本聽不懂。
  

「停……停下……木頭……木頭臉……」
  

夜裡的冷風沒來由地拂過額間,方蘭生的聲音忽然靜了下來。
  

因為木頭臉的動作真的停了。
  

方蘭生傻了眼,他怔怔抬頭看著木頭臉。這雙還保持著血紅顏色的,屬於百里屠蘇的眼睛,在黑夜裡望著方蘭生,攝人心魄,可怕至極。
  

光裸的雙腿還被對方緊箍在跨上,方蘭生嚇得連呼吸都沒了。
  

「木……木頭臉……?」
  

有那麼一瞬間,方蘭生忽然非常希望木頭臉永遠也別想起來。
  

停下的動作再度動了起來,一開始是慢慢的,後來越來越快,方蘭生張著嘴被木頭臉用力吻著,吻得他喘不過氣,吻得他腦袋空白,吻得他忽然覺得,面前的這個入魔一樣的木頭臉

似乎不再是個木頭……
  

他不知在什麼時候,生出了屬於他自己的知覺。
  

若剛才那還只是個猜測,當木頭臉抱起懷中的人四處尋找水源的時候,他幾乎就像一個正常人一樣存在著正常的意識。
  

方蘭生事後想,木頭臉大概還是不能聽進去別人的話,一切只是憑自己感覺,他覺察到方蘭生有痛苦或著異常的反應,便會停下來觀察一陣子再繼續,比如現在,他們孤身二人坐在清泉小徑一處溪水旁,當夜裡冰涼的溪水被木頭臉的手指擠入身體,方蘭生耐受不住地一顫,木頭臉立刻停止了動作。

  

方蘭生喘著氣,咬著牙對他說「繼續」。他不聽,要用自己的眼睛看,直到看到蘭生沒事了,摟著他的手臂更緊了緊,才繼續用溪水清洗著。
  

那時天已經快亮了,木頭臉坐在樹底下,執意要抱著方蘭生睡覺。方蘭生看著近在眼前的少恭他們,只能依他坐下。
  

等人睡著了,方蘭生才小心地爬起來,他躺回自己原來躺著的地方,滾燙的手捏著自己的衣角——他能聽見自己的心還在怦怦不停地跳,像是長途奔襲之後,疲累地全身血液流動都停止了,一顆心臟卻仍亢奮得似乎能跳脫出身體。

  

他閉上眼,腦海裡是紅著眼睛的木頭臉,睜開眼,頭頂是虛無縹緲的雲和天。
  

方蘭生知道那不是木頭臉,那只是木頭臉的病,他被木頭臉的病折騰得日夜難眠,居然還愈演愈烈。
  

而回到白天的生活,真正的木頭臉,一見面就恨不得打起來。
  

忽然就這麼感慨了,連方蘭生自己都措手不及。
  

這樣的木頭臉,那樣的木頭臉……這幾天裡,腦子裡全都是木頭臉……
  

他自己發著愣,慢慢搖搖頭,他想他不應該在乎。
  

他從小讀過很多書,書裡說,山中有仙人,天上有仙宮,說得頭頭是道,他卻從來沒見過。
  

雖然沒見過,他卻很相信。儘管書院裡的同學都笑話他,他卻並不在意,依然自己這麼相信著。
  

而現在,他跑出琴川,想幫少恭找玉橫。
  

他給自己設想了一條大路,幫少恭找到玉橫,做一個江湖大俠,行俠仗義,說不定還能有緣遇到書中的仙人!
  

雖然大約又會被人說異想天開,但方蘭生想,走一步算一步。
  

半路殺出木頭臉這衰神,給他帶來一身衰運。那什麼奇怪的病,讓方蘭生叫苦不迭。
  

可少恭說,這是報答什麼救命之恩。他說木頭臉發病時很痛苦,又說,遲早有一天能治好的。
  

方蘭生翻了個身,他用手指揪著臉側的青草葉,靜靜地想,總有一天會好的。
  

雖然這幾天都倒霉得令人不敢相信……但總有一天會好的。
  

到時候就不會再整天發愁木頭臉的事了……等到那時候就可以專心幫少恭找玉橫,也能找到屬於他的那條行俠仗義的路。
  

讓木頭臉還敢瞧不起人!方蘭生惱怒地想,他輕輕歎了口氣,又老老實實躺回地上,閉上眼睛老實睡去。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沁浠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