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章

 

這件事總算是告一段落,在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孫府發生的這件事都成了琴川街頭巷尾的談資。有人說是孫家退了婚,方少爺鬧死鬧活不讓,也有人說是方家少爺被鬼纏了身,到處發瘋……各種說法,不一而足,而其中最離譜的一說,則說孫小姐是與鬼相戀,惡鬼想借方少爺活人還魂,只可惜被方少爺識破了。
  

這荒誕不經的說法來自常住孫家門外的乞丐,據他所說,孫家出事那晚他正躺在府外面睡覺,半夜裡瞧見孫家小姐偷偷從府裡出來,用布帛偷偷收了那惡鬼的兩把斷刀。
  

世人嘲笑乞丐恐怕連孫小姐真容都沒見過,是睡糊塗了,做夢夢見的才對。乞丐卻嘴硬著說他明明見了活人,可三番四次地無人相信,他也便不再提了。
  

方蘭生陷入了沉睡中,到醒來時已經是夜晚。他在房間微弱的燭光中睜開眼,模糊的視線裡出現一個人影。
  

等再眨一眨,就看清了那人黑色的背影。
  

「木頭臉?」方蘭生驚訝道。
  

百里屠蘇坐在床邊,手裡握著一截繃帶,方蘭生的手搭在他膝蓋上,手心有巨大的傷口,已經因為藥物而萎縮在了一起,百里屠蘇將一截截繃帶纏上去,若不是方蘭生出聲喚他,他八成是發現不了人早醒了。
  

他回過頭看向方蘭生,對方努力從床上爬了起來,「你、你這是在幹什麼……」
  

百里屠蘇鬆開他的手,讓他自己看,方蘭生舉起雙手放到臉跟前,自己被自己嚇了一跳。
  

「我的手怎麼了這是!」
  

他驚呼道。
  

百里屠蘇覺得很疲倦,他很久沒有過這樣強烈擔心別人的心情,一旦擔心起來會讓他覺得不適應。現在方蘭生終於醒了,百里屠蘇一手扶著額頭,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很累,而一旁的方蘭生卻精神頭好極了——自他從琴川跑出去以來,拜木頭臉所賜,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而回到琴川這幾天,他幾乎沒多少清醒的時候,是把缺了的覺都快補完了。
  

見木頭臉一副不想說話的模樣,方蘭生穿著一身褻衣就跳下床,摸到床頭放著的銅鏡瞧了瞧自己的臉和頭——腦袋沒破啊,他點點頭,正要轉身回去,目光卻一眼瞥到自個兒脖子上的一道傷口。
  

方蘭生傻了眼,他瞪著那鏡子,想回過頭告訴木頭臉,「木木木頭臉我脖子怎麼——」
  

百里屠蘇抬頭看了他一眼,一手又拿起放在腿邊的繃帶,「你過來。」
  

方蘭生眨眨眼,「啊?」
  

他愣了愣,但還是跑了過去。
  

站在木頭臉跟前,方蘭生摸摸腦袋,「幹什麼啊?」
  

百里屠蘇分開腿坐在床邊上,抬眼瞧他一眼,伸手一拉他的胳膊,方蘭生被他拉著轉過身,一屁股坐在他腿中間小小的床邊上。
  

方蘭生背對著木頭臉,什麼也看不見,百里屠蘇的手順著他脖子伸到前面,拉過繃帶包住了傷口又纏到後面。一圈圈包下來,他們離得太近,有呼吸噴在方蘭生的耳後,癢得他一張臉通紅,雙手緊緊捏著自個兒膝蓋,方蘭生心跳都快停了。
  

「差、差不多就行了!」方蘭生低著頭小聲說。
  

百里屠蘇沒理他,他也有點緊張,還怕被對方發現。
  

這繃帶一纏纏了大半天,方蘭生腦子都要糊塗了,他坐在床邊上不吱聲,百里屠蘇也不說話。空氣壓抑得嚇人。
  

「木頭臉,我怎麼……又受傷了。」方蘭生乾巴巴地挑起一個話題。
  

百里屠蘇點點頭,「嗯。」
  

「來琴川沒多久,怎麼就受傷了兩次。」方蘭生嘟囔道。
  

「不是沒多久,已經三天了。」百里屠蘇剪短了繃帶,推開了方蘭生。
  

兩人之間的距離忽然變大了,方蘭生深吸一口氣,他感覺自己似乎終於能正常呼吸了。
  

他轉身又坐在床頭上,百里屠蘇起身將繃帶和藥丟到身旁一個盤子裡,走出門交給了門外走廊上的夥計。
  

方蘭生看著他走進來,自然地就像這是他自己房間似地。
  

「三天?」方蘭生問。
  

百里屠蘇似乎不太想和他解釋,只點點頭,「嗯。」
  

「那我怎麼——」
  

「你被控制了。」百里屠蘇找了個最簡單,也最模糊的解釋方法。
  

方蘭生想了半天,想起那個晉磊。
  

還有那把有問題的刀。
  

他諾諾道:「那那把刀……」
  

「已經毀了。」百里屠蘇坐在那放著燭台的桌子旁,抬眼看著方蘭生,再次打斷了他。
  

對方眨了眨眼睛,「那那個晉磊呢?他到底……」
  

「他死了。」百里屠蘇說。
  

方蘭生有點沒反應過來,他連著三次發問都被百里屠蘇直截了當地打斷,就像他問這問題愚蠢至極了一樣。他有點疑惑地抬頭看向木頭臉,卻發現對方似乎只是因為太過疲憊而不想多言,燭火的光照在他的側臉上,在他蹙起的眉毛處糾結成一團。
  

方蘭生把自己那點疑問默默嚥了回去,昏暗的琴川客棧,再次沒了說話的聲音。
  

是百里屠蘇先站了起來,他看向低著頭坐在床邊的方蘭生,目光有些猶豫,「你餓不餓。」
  

方蘭生一整天沒吃過飯,自然是餓了。可他這會兒卻抬起頭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目光呆滯。
  

「木頭臉,我我來了三天,是不是還沒回家看我二姐啊。」
  

百里屠蘇眉頭一挑,他眨了眨眼,還沒來得及回話,就見方蘭生像是忽然醒悟一般從床上跳起來。他拉過放在床頭的衣服就要穿,邊穿邊喃喃自語:「完了完了完了來了三天都沒去看,要讓二姐知道了一定又要罵我了——」
  

「不用去了。」百里屠蘇一把握住他穿衣服的手,抬眼看著站在床上的方蘭生,「你二姐病了,被歐陽先生接去了青玉壇。」
  

病、病了……?
  

方蘭生張張嘴,「什麼病……」
  

「琴川的瘟疫。」

方蘭生皺緊了眉頭,他發現這三天發生的事有點多,多得他反應不過來。
  

「二姐,病了……」他一屁股坐回床上,低著頭看著面前的地板,樣子有些落魄,「她怎麼會生病。」
  

方蘭生和他二姐方如沁的關係是很好的,從小到大,他幹什麼事都在方如沁的管教之下,時時刻刻都擔心被她罵,可等有一天他真的離開琴川,離開了讓他心煩的二姐,他反而開始懷念起過去的日子。
  

「從小到大,還沒見二姐生過什麼病……」方蘭生苦惱地說,不過他又搖搖頭,「幸好還有少恭,他醫術高明,一定能治好二姐的。」
  

剛被歐陽少恭治沒了娘的百里屠蘇沒搭話,他默默坐在方蘭生身邊,轉頭看著他。
  

「我想去探望她,可是你們呢,你們接下來去哪兒,」方蘭生也回過頭看著百里屠蘇,他一雙眼睛裡都是慌張,但自己還盡力克制著,「……當初邀請你們來琴川玩,卻住了三天客棧,真是對不住。可是現在二姐病了,我也不能……」
  

百里屠蘇只手覆上他垂在身側虛握著的手背。
  

「我們陪你去青玉壇。」百里屠蘇說。
  

燭光照著他額發下一雙透亮的眼睛,還有眉心一點紅記,方蘭生愣了一愣,他還壓根不習慣被木頭臉握著手,手可勁兒想縮回去,卻動不了。
  

「那、那個……」方蘭生結結巴巴,「你們都去啊,這……不太好吧?方家家事還勞煩別人……」
  

百里屠蘇搖搖頭,「你也曾經幫過我們。若覺人多不妥,看望病人時我們不進屋便是。」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方蘭生連忙擺手,他低下頭,「我就是怕麻煩你們。」
  

他說著話,門外有人敲門,百里屠蘇先方蘭生一步去開,是樓下的夥計。
  

「哦百里公子您在啊,樓下紅玉姑娘讓小的送飯上來給方公子。」
  

「給我吧。」百里屠蘇接過那食盒,看了那夥計一眼,轉身關了門。
  

方蘭生還坐在原地,目光專注像在思考什麼東西。
  

百里屠蘇把食盒放在他床頭的桌子上。
  

方蘭生一手撐著下巴。
  

「我去探病,是不是該給二姐帶點什麼,也不知道青玉壇缺什麼,也不知道她喜歡什麼……」
  

百里屠蘇抿了抿唇,他打開食盒,見裡面居然是一籠肉包子。
  

他拿起一個丟給了方蘭生,方蘭生伸出雙手接住。
  

「心意到了便是。」百里屠蘇說。
  

方蘭生點點頭,他看著手裡的肉包子,張嘴咬了一口。
  

「我這個不稱職的弟弟,連自家姐姐喜歡什麼都不知道。」
  

方蘭生心情沉重地低著頭。
  

百里屠蘇喉嚨動了動,他想安慰方蘭生一句,可心裡卻想起他自己的娘。很長一段時間裡,他也並不知道自己的娘親喜歡什麼。
  

以至於這輩子都再沒有彌補的機會。
  

「……來琴川之前,我、我準備了很多話想和二姐說的,這次回來,還打算和她談一談家裡的事。」
  

「我一直不聽她的話,嫌她煩,讓她操心了這麼長時間,還真是……挺後悔的。」
  

方蘭生覺得食不知味,那大半個包子放在他手心裡吃不下去,他回頭看向身邊的木頭臉,對方低著頭,像是陷入了沉思。
  

「木頭臉?」方蘭生喚他。
  

百里屠蘇半晌回過神,轉頭看向他,「什麼事。」
  

他看上去有些走神。
  

「木頭臉,那我這三天,到底幹了什麼啊?沒去看二姐,好像也沒做什麼別的事,還受這麼多傷。」
  

方蘭生似乎很在意這件事,百里屠蘇想了想,忽然搖搖頭,似乎是想起了什麼荒謬的事。
  

「你傷了襄鈴,她現在……很怕你。」
  

百里屠蘇事不關己地說,聲音平靜,卻讓方蘭生臉色瞬間一變。
  

「啊?」他立刻從床上跪立起來,「襄、襄鈴!」
  

「我我我我傷了襄鈴!」
  

方蘭生只記得自己在一個夜裡刺傷過木頭臉,對後面的事一無所知。
  

「是啊。」百里屠蘇道,他話沒說完,就見方蘭生立刻跳下床,「她她在哪兒,我想去看看她!」
  

襄鈴坐在床邊上,把頭埋在紅玉懷裡,紅玉拍拍她的肩膀,「小鈴兒,看猴兒拿來了什麼。」
  

襄鈴膽怯地抬起頭,看到方蘭生懷裡抱著一籠她最喜歡吃的肉包子。
  

方蘭生這可愁死了,剛聽晴雪說那晉磊直接捅了襄鈴一刀——聯想起當初木頭臉只是因為發了煞氣,襄鈴就害怕成那個樣子。像自己這樣,恐怕一輩子都要被襄鈴討厭了。
  

「襄鈴我給你帶了肉包子,那什麼……」方蘭生連珠炮似地說,「你你原諒我吧!」
 

 襄鈴撅起嘴,像是還在生方蘭生的氣,可她又喜歡肉包子。
  

「小鈴兒,原諒猴兒吧,也不是他的錯。」紅玉也在一旁給方蘭生幫腔,她說著,目光落在站在方蘭生身後的百里屠蘇身上——對方正雙手抱在胸前,似乎對方蘭生道歉的事漠不關心。
  

方蘭生苦著一張臉,抱著那籠包子不停道歉,襄鈴瞧著他,目光又望了望在他身後站著的屠蘇哥哥。
  

她低下頭。
  

「襄鈴不怪呆瓜……襄鈴只是害怕……」
  

「不用怕不用怕!那人已經走了!」方蘭生連忙說。
  

襄鈴點點頭,她想了想,「屠蘇哥哥不生呆瓜的氣,襄鈴也不生氣。」
  

方蘭生一聽襄鈴不生氣了,頓時鬆了口氣,他摸摸腦袋,乾笑兩聲,「干木頭臉什麼事啊……」
  

「他那傷不是早就好了。」
  

還是他親手治的。
  

紅玉聽他這輕鬆的口氣,不由一笑。
  

「猴兒看來,是還不知道自己又傷了百里公子的事呢。」
  

方蘭生一怔,「我知道啊,不是已經治好了。」
  

襄鈴嘴裡咬著肉包子,怒視他一眼,「才沒有好呢,」她嘴裡鼓鼓囊囊,說話也說不清楚,「……今天屠蘇哥哥帶你回來的時候還扯到了傷口……襄鈴都看到了……」
  

方蘭生這下傻了,他回頭看向身後的木頭臉,對方也看向他。
  

「這、這是真的??」他大聲問,「你又受傷了?!」

他這聲音太大了,吼得恨不得整棟客棧的人都能聽見,百里屠蘇皺起眉頭,他拖著人走了,剩專心吃肉包子的襄鈴和悠閒看熱鬧的紅玉還留在原地。

百里屠蘇似乎嫌棄極了方蘭生的關心,他關了自己的房門,把方蘭生丟回他自個兒屋裡去了。方蘭生自己一個人躺床上,他雙手背在腦後,怎麼想都覺得不對。
  

他第一次傷了木頭臉是在來了琴川的第一天晚上,那時候木頭臉犯了煞氣,腦子糊塗,被他砍了也就砍了。
  

可後來又傷了襄鈴……後來居然又傷了木頭臉……
  

方蘭生不禁捫心自問,這是怎麼回事,他覺得自己沒這個水平啊。
  

要是晚上的木頭臉也就算了,他那麼笨,被人砍了也不會轉彎,可是白天的木頭臉那麼人精,方蘭生吵架都吵不過他,更別提打架。
  

難不成是因為那個晉磊……方蘭生在床上翻了個身,心想可那晉磊也是操控著他方蘭生的身體打人……
  

所以其實……以他方蘭生的資質,是可以打過木頭臉的?!
  

這個發現讓方蘭生有些許的激動,他躺在床上不禁回憶起自己和晉磊的幾次對話。
  

晉磊說自己是方蘭生的前世,他說他喜歡孫小姐。他還說方蘭生的命盤頭頂上,刻著他和誰的名字,所以方蘭生的命便是他的命,他說怎麼做,方蘭生就必須怎麼做。
  

方蘭生聽不太懂他的話,他覺得晉磊說話的語氣帶著股瘋狂,有時卻又很冷靜,讓人不知道他是在說胡話,還是他真心那麼想。
  

「命盤……這是什麼東西……」方蘭生四肢攤在床上躺平,無聊一樣的囈語,他翻了個身,心想自己還是好好睡覺吧,明天一早就要啟程去青玉壇看二姐,一定要休息好了再去見她。
  

他是這麼希望的,可惜很多時候往往事與願違。百里屠蘇半夜又闖了進來,他一身黑氣地把方蘭生像隻兔子一樣從床上揪起來,按在牆上就開始脫他的褲子,方蘭生還沒醒透了褲子就被扒了,嘴巴被堵得死死地,他連嗯哼兩聲都來不及就被木頭臉那東西順著下面捅了進去,疼得他直抽氣。
  

方蘭生被折騰得睡不著覺,等睡著了又做起了艱苦卓絕的噩夢。他夢見自己站在一片迷霧中,面前只有一架梯子通往天上不知名的某處。他無處可走,只好循著那梯子往上爬。
  

梯子長得像沒有邊際,似乎方蘭生腳下踩過一個台階,那台階就會自動增加到上面去。方蘭生爬了一個晚上,累得連命都快爬沒了半條,
  

正當他覺得自己堅持不住的時候,頭頂的迷霧忽然散開了。方蘭生抬頭看到了出口,他興奮地連忙蹬著梯子爬上去,可等到了梯子頂上,他又茫然了。
  

那是一片毫無特點的空地,就像方才一樣飄滿了迷霧,方蘭生摸不著頭腦,他在那空地上走著,伸著脖子看向四周——在空地四周豎起一個個巨大的圓盤,似乎是巨石雕成,每一個都樣貌相同,卻又似乎不同,方蘭生在那一個個圓盤中走過,他想努力抬頭看那圓盤上的字,卻怎麼也看不清。
  

他一直走到了那空地的盡頭,在盡頭的地方也立著一塊巨大的圓盤,方蘭生順著石階爬上去,一眼就看到那圓盤上刻著的字——從頂端一直豎下來,密密麻麻的小刻字,最下一行已經刻到了圓盤的一半位置,方蘭生瞪大了眼睛去看,才看清那分明是他方蘭生的名字。
  

而方蘭生上面一行,是晉磊。
  

就在晉磊旁邊,一個小小淺淺的「賀文君」正端端出現在那裡。
  

方蘭生愣了愣,他不懂這表示著什麼,再抬頭向上看,那就都是一些他從未聽說過的名字了,方蘭生皺起眉,他站在石階上,忽然想起自己和晉磊的那些對話。
  

「娶孫家小姐,這才是你該做的。」
  

「什、什麼我該做的,憑什麼——」
  

「憑什麼?」晉磊打斷了他的話。
  

「憑你方蘭生的命盤頭頂上,刻著我和文君的名字。」
  

方蘭生這一瞬間似乎明白了什麼,他站在石階上,忽然一陣不服湧上心頭,他想他要找個鑿子,正這麼想著,就在圓盤下方忽然出現一對鐵鑿。
  

方蘭生跑上前去把他們拾起來,又踩著石階爬上圓盤的中央,將那中心對準自己名字旁邊的地方,猛地一錘子就砸下去——

 

木頭臉。
  

方蘭生在夢中刻了這三個大字,每個字都頂別的四倍那麼大,刻得他雙手酸疼,累得夠嗆,可看著他三個大字深深刻在那圓盤上,幾乎能蓋過一切,方蘭生覺得那叫一個解氣,心滿意足,神清氣爽。
  

可等他醒過來又覺得不對……
  

琴川的清晨,陽光從窗縫照進屋子裡,方蘭生坐在被窩裡,回想著方纔那猶如身臨其境一樣的夢。
  

他愣了半晌,猛地一拍腦門。方蘭生你這個笨蛋,刻木頭臉誰認識,怎麼也該刻個百里屠蘇——
  

就在他拍著自己的時候,百里少俠在他身邊皺著眉頭翻了個身,他顯然還沒醒過來。這讓方蘭生怔了怔,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就又覺得不對。
  

「不對……不對……」
  

方蘭生雙手捂著腦袋。
  

「我刻他幹什麼……」
  

百里屠蘇一早起來並沒發現方蘭生有什麼異常,他如往日一般收拾了行裝,趁方蘭生坐在屋裡吃早飯的功夫將一個紙包放在桌子上。方蘭生嘴裡還喝著湯,這會兒抬頭看了百里屠蘇一眼,又瞥了眼那紙包,他放下碗筷,伸手把紙包打開,只見一顆珍珠正端好地躺在紙包裡。


  

方蘭生愣了,他僵硬地抬頭看向百里屠蘇,又低頭看向自己身側的布袋,連忙把裡面的錦囊翻出來,果然是只剩了一個銅梅花在裡面。
  

一千兩銀子……
  

差點就掉了啊。
  

可是是怎麼掉出來的?方蘭生不知道,他踹起珍珠,也沒注意到身後那還等著他道歉的百里屠蘇,一個人火速吃完了早飯就出了門,其他人已經等在了外面,方蘭生一眼就看到了襄鈴,他湊上去,小心翼翼道:「襄、襄鈴你不生我的氣了吧。」
  

襄鈴哼了一聲,扭過頭去不理他。
  

百里屠蘇黑著一張臉,和紅玉襄鈴等人走在前頭,方蘭生跟在襄鈴後面,苦著一張臉不住道歉,風晴雪則和她大哥嘮著嗑跟在最後頭。
  

百里屠蘇想,他不能跟方蘭生這樣的人生氣。一行人都使了騰翔之術飛遠了,方蘭生昨天夜裡被木頭臉做得腰酸腿軟,這會兒能飛起來才怪。
  

他看了一圈,發現只有木頭臉還沒走,一張臉登時換成了可憐兮兮的乞求之色,看來是壓根忘了是誰折騰得他飛不起來的。
  

「木、木頭臉,能不能……那什麼……」
  

他這副乞求的模樣百里屠蘇看在眼裡,他沒說什麼,肩頭的阿翔卻輕蔑地叫了一嗓子。百里屠蘇心裡八成知道阿翔瞧不起方蘭生,他瞥了方蘭生一眼,看表情是想拒絕,可話一說出來就變成了冷言冷語的一句「站石頭上」。
  

方蘭生一時還沒想明白站石頭上幹嘛,只能乖乖「哦」了一聲,就找了琴川城門外一塊大石頭站了上去。百里屠蘇抬頭看了他一眼,慢慢走上前背對著他,一張臉還黑著。
  

「手,過來。」他說。
  

方蘭生這下明白了,趕緊伸手抱住木頭臉的脖子,連著腿也不自覺搭那人腰上去了。
  

百里屠蘇背著方蘭生使那騰翔之術並不是第一次,飄在腦袋後面的鞭子蹭著方蘭生的臉頰,癢癢的。他倒是沒什麼反應,悠閒地飛著,反倒是方蘭生在他背上緊張得要命,而阿翔呢——百里屠蘇的肩頭都被方蘭生那頭笨蛋佔領了,阿翔飛一會兒累了,就乾脆收了翅膀盤踞在方蘭生腦袋頂上歇著,這可把方蘭生嚇壞了。

  

「肥、肥雞你坐哪兒啊!」
  

他大吼道。
  

阿翔聞言,從上面伸出爪子猛地一撓方蘭生的腦袋,下面聽見方蘭生說出「肥雞」兩個字的百里少俠更是眉間一橫。
  

「閉嘴。」百里少俠凶狠地說。
  

方蘭生腦袋上有五道血流下來,他聽了木頭臉的話,只得把腦袋埋進那人後背忍耐。他此時寄人籬下,自然要聽話,忍著那惡霸肥雞坐在他的頭頂上,還得忍受木頭臉飛個不停的辮子打在他臉上。
  

百里屠蘇並不知道方蘭生的腦袋流血了,他此刻心情並不好,一直很煩躁,究其原因,可能是兩個人明明互相表明了心跡,方蘭生的反應卻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而百里屠蘇也不是特別會主動的人,他不明白方蘭生在想什麼。
  

他倆到了衡山會仙橋,方蘭生從百里屠蘇背上跳下來,皺著眉頭捂著腦袋,早已等在那裡的紅玉和風晴雪等人見狀過來,襄鈴不知從哪兒捉了隻兔子,抱在懷裡,她驚訝地看著方蘭生的腦袋。
  

「呆瓜你的頭怎麼流血了?」
  

方蘭生氣得要命,又羞又憤,血都從指縫裡冒了出來,伸手一指,「還不是那只肥雞!」
  

百里屠蘇有點意外,他轉頭看向站在他肩頭的阿翔,發現對方抬著下巴,似乎並不想解釋。
  

紅玉讓方蘭生快包紮一下,方蘭生卻說都到了青玉壇,還是進去看二姐要緊,反正青玉壇有的是藥,找少恭幫他包一包就好了。
  

方蘭生此行來探望二姐,他們其餘幾人只是陪同,陪他來看看就罷了,倒沒別的事。方蘭生先去找他二姐了,剩百里屠蘇和其餘幾人在後面慢慢走著。
  

一進青玉壇,發現裡面人似乎少了許多,下層早看不見了方蘭生人影,百里屠蘇目光轉向青玉壇石階小路,樹叢拐角,到處都有閃閃發光的蟲子在半空中聚攏著飛舞。
  

……焦冥?
  

百里屠蘇心中忽然冒出出現這個詞,還未待他上前一步看個仔細,面前忽然閃現出兩個青玉壇弟子,起手便攔住了他。
  

「百里公子請留步。」
  

百里屠蘇腳步一頓,自他身後驀地又閃現出兩個青玉壇弟子的身影,當即將百里屠蘇與其他人隔開。
  

「諸位自琴川遠道而來,丹芷長老命我等奉茶在此,待諸位喝了茶,自可入內歇息。」
  

那弟子說著,從手中變出一方茶盤,茶盤上兩盞茶,杯口蓮型,繪青花於其上,漂亮極了。
  

襄鈴是離那弟子最近的一個人,她露出微笑,「少恭哥哥真好,襄鈴一路上都沒有水喝,正好渴了。」她說著,放下手裡的兔子,伸手就去拿那茶杯。
  

紅玉從身後猛地拉回她的手,「小鈴兒勿動那茶!」
  

「啊?」襄鈴嚇了一跳,茶杯自她手中中猛地摔落在地面上,碧色的茶水登時從裡面潑灑了出來。
  

茶水來不及滲入地面,茶葉的香甜氣更是溢到空氣中,那襄鈴從外面帶進來的小兔子蹦到茶葉跟前,三瓣唇動了動,它像是喝了水進去。
  

紅玉的眼睛直視著那兔子,她眼睜睜瞧著那白兔子在陽光下四散成銀光閃閃的飛蟲——
  

「仙芝漱魂丹!」紅玉大聲道。

方蘭生獨自一人跑到了青玉壇上層,他兜兜轉轉,終於在一條青石路旁看到了方如沁的身影。
  

「二姐!!」他喊了一聲,朝方如沁跑過去。
  

方如沁並沒有理他。
  

方蘭生還以為他二姐還生他的氣呢。
  

「二姐,我、我來晚啦,琴川發生了些事情,就耽擱了,你別生我的氣——」
  

他說著,走到方如沁跟前,卻發現方如沁還是沒有回頭。
  

「二姐?」
  

方蘭生又問了一聲,他轉過頭去看著自己二姐,卻發現方如沁雖然睜著眼睛,目光卻直直望著前方,根本沒在看他。
  

方蘭生心裡咯登一聲。
  

「二姐……」
 

他伸手握住方如沁的手,著急道,「二姐?」
  

歐陽少恭帶著幾個青玉壇弟子從密室裡走出來的時候,正碰見方蘭生拉著他二姐的手不住喊她的名字,而方如沁自然是不會回答他的。
  

「小蘭?」他聲音裡還帶著些意外。
  

方蘭生聽見他的聲音回過頭,一見是他:「少、少恭!」
  

他猶疑著鬆開握住方如沁的手,走到歐陽少恭跟前,「少恭你沒事!?」
  

「自是平安,讓小蘭掛心了。」歐陽少恭笑了笑,眉眼都是彎的,「小蘭姐弟重逢,是否十分欣喜愉悅?」
  

方蘭生搖搖頭,「二姐她怎麼變成這樣,她怎麼不理我,也不和我說話……」
  

他聲音頓了頓,像在猶豫,「就像……就像……」
  

歐陽少恭眉間一挑,「哦?像什麼?」
  

方蘭生怔在原地,「就像……木頭臉他的……」
  

他說了上句,大半天也沒說下句,歐陽少恭一抬手,他身後的弟子便端了碗茶過來。
  

「琴川瘟疫過重,病是難治了些,倒也不用太過擔憂。」歐陽少恭語氣平靜道,「小蘭遠道而來,不如先喝杯茶歇息片刻,再與你二姐敘敘舊。」
  

方蘭生撓著頭,看那神色還是很焦急,他愣愣著接過那青玉壇弟子手裡的茶,嘴裡還嘀咕著,「怎麼敘舊,二姐都不理我……」
  

歐陽少恭搖搖頭,他抬手對方蘭生說,那表情像在說一個玩笑,「等喝了這杯茶,小蘭自然就可以同她敘舊了。」
  

方蘭生沒有聽懂他的話外之音,還當少恭只是在說笑,他愣愣打開茶杯蓋,目光看向杯底飄著的那茶葉——
  

「攔住他!」從遠處忽然傳來人聲,方蘭生並未聽見,他低下頭,嘴唇碰觸到杯沿,正要碰到茶水,忽然一隻手臂從身後猛地抱住他的腰,手裡的茶杯更是被那人一把揮開。
  

瓷杯正摔在歐陽少恭的腳底,裡面溫熱的茶水撒了一地,方蘭生驚詫著回頭,他看著那人像是要殺人一樣的神情,一下懵了。
  

「木頭臉?」
  

「木、木頭臉你幹什麼!」方蘭生驚訝地問,他低頭看見自己的腰被木頭臉抱著,趕忙想掰開他。
  

「百里少俠。」歐陽少恭見到百里屠蘇,目光落在對方抱著方蘭生的手上,他微微一笑。
  

百里屠蘇鬆開方蘭生,他直瞪著歐陽少恭,那眼睛像能冒火。而身後紅玉等人已經疾步趕了過來。
  

「猴兒沒事吧!」紅玉問道。
  

方蘭生皺著眉頭,「你們……怎麼回事?」
  

「那茶裡有仙芝漱魂丹。」風晴雪走上前,她扛著鐮刀,目光直視著歐陽少恭。
  

「少恭,這到底怎麼回事?」
  

歐陽少恭並未指望過他們真的能喝下那茶,他所想的,也只是激怒百里屠蘇,好看看他的表現。而百里屠蘇也沒有讓他失望,那雙眼睛下似乎有火焰暗湧,這讓歐陽少恭臉上笑意更甚。
  

「怎麼回事?」歐陽少恭撣了撣袖子,一腳踩上那茶杯的碎片,「小蘭思念二姐,在下只是幫他個小忙。」
  

風晴雪直視著他的眼睛,「少恭你……為何要將仙芝漱魂丹放入茶中?」
  

「仙芝漱魂丹……」方蘭生一聽這話,臉色當即一變,「那茶……」
  

——「等喝了這杯茶,小蘭自然就可以同她敘舊了。」
  

方蘭生嘴唇都顫抖起來,他看著歐陽少恭。
  

「二姐她……」
  

歐陽少恭歎了口氣,「小蘭,當真聰慧。」
  

「方纔你們過來,或許也看到了。當今琴川疫病流行,所謂醫者仁心,我青玉壇不忍放任不管,便將患病之人接來此處治護。」
  

「……治護……?」方蘭生飛快地眨眨眼,「那二姐他們……沒有……沒有被焦冥吃掉?是因為生病才變成這樣?!」
  

歐陽少恭搖搖頭:「小蘭怎麼不明白呢?」
  

「如今這般,他們就再也不必為病痛所苦,更可形貌永駐、容顏不滅,這豈非天底下最快也最好的治病之法?」
  

方蘭生登時愣了,他臉色蒼白著後退一步,風情雪在一旁眉頭深鎖,「少恭……你是、給他們服下了仙芝漱魂丹!」
  

歐陽少恭微蹙起眉頭,一副理所應當的表情。
  

「為了治病救人,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治他們的病,也救琴川的人。若將這些病患繼續留在琴川,不出兩個月,那兒就要變成一座死城,病疫還會漸漸蔓延到其他城鎮,總不能放任不管吧?」
  

他說著,露出一個笑容,「你說呢,晴雪?」
  

風晴雪搖搖頭,她像是被歐陽少恭的話繞住了:「我……」
  

紅玉在身後喝道:「休聽他胡言亂語!」
 

她說著話,轉頭看向一旁的方蘭生,只見後者嘴唇哆嗦得厲害極了。
  

「你為什麼、為什麼要給我二姐和其他人吃那個藥,」方蘭生快速地眨著眼睛,那眼睛大睜著看著歐陽少恭,「就算、就算治不好,人死入土為安,要麼一把火燒了都行!你怎麼能讓他們的身體給蟲子吃掉?!!」

 

歐陽少恭搖搖頭,像在忍耐:「若真是那樣,小蘭豈非再也見不到你心愛的二姐?日後對著畫像追憶,不嫌太過無趣?」
  

方蘭生覺得自己似乎從未認識過歐陽少恭,他臉白得像紙,忍不住後退一步,襄鈴在身後拉住他。
  

歐陽少恭的話還沒停。
  

「不過,小蘭盡可放心,方家二姐過世之時十分安詳,並沒有什麼苦痛。」
  

「待我想想,那個時候她在做什麼呢?」
  

「對了,是在替她弟弟縫一件吉服。」
  

「大婚時穿的紅袍子,當真是愛弟心切,分明已經病重,還把縫到一半的衣服帶來青玉壇,看樣子小蘭的親事她也時時刻刻惦在心裡……」
  

方蘭生搖搖頭,他伸手想摀住耳朵,可卻擋不住歐陽少恭的聲音。
  

「……我瞧見了,很是感動,所以在一旁耐心等著,等了足足兩個時辰,待她把那件衣服縫完,才讓她平靜離去。」
  

「歐陽少恭你——」紅玉的聲音帶著十足的震驚。
  

「只可惜,那件衣服是病人碰過的,也不能留給小蘭,只好舉火燒了。」
  

「呆瓜!」襄鈴驚呼一聲,她一下沒扶住,方蘭生踉蹌著坐在地上,「你、你是說……」
  

「二姐根本不是病死……是你……是你……」
  

歐陽少恭像是陷入了思考:「是我什麼?殺了她?」
  

「小蘭,我怎麼會殺方家二姐?」
  

「小時候,她還帶我去逛過燈會、放過花燈,我只不過想救她,她的病醫不好了,那般日日受苦,看著可憐得很。」
  

紅玉皺起雙眉:「即便真是不治之症,也由不得你如此奪人性命!」
  

歐陽少恭失笑:「卻也並非不治——」
  

卻也……並非……不治?
  

方蘭生的目光茫然地望著前方,他伸出雙手想摀住腦袋讓自己不要想,可怎麼也摀不住。
  

「少恭……殺了二姐……少恭殺了二姐……」
  

「殺了……二姐……」

方蘭生像是瘋了,他坐在地上癡癡呆呆地呢喃,那聲音落在一直沒有出聲的百里屠蘇耳朵裡,猶如鑽心一般。
  

歐陽少恭瞧著百里屠蘇的眼睛,那樣子是滿含期待。
  

「聽聞小蘭二姐之事,少俠似乎心有所感。」
  

「可是想起了你母親的事?」
  

「你……」百里屠蘇緊緊咬著牙齒,一雙眼睛怒瞪著歐陽少恭。
 

 歐陽少恭似乎被他的憤怒燃起了興致:「呵呵,這都怪我不好,忍不住同你開了一個小小玩笑。」
  

「少俠心中定然疑惑,其實,她也算我的一位故人了,當初阻我一樁大事,如今這樣……」
  

「僅是回報一二。」
  

百里屠蘇心下一沉。
  

「你說清楚……什麼故人?!」
  

歐陽少恭歎息著搖搖頭。
  

「當真可惜,沒能看到你察覺真相時那種痛苦絕望,不過見了今日小蘭的一番表現,也倒彌補了那些許遺憾。」
  

他刻意提到方蘭生,百里屠蘇果然當即變了臉色,落在歐陽少恭眼裡,讓他的笑容不禁又濃了幾分。
  

「這世上,許多東西如同釀酒,過上一段時日,或許變得更加美味。」
  

「今日看不到百里少俠的絕望,待到明日,這份絕望經過沉澱發酵,定然會更令人期待。」
  

「你在胡說什麼……」百里屠蘇咬牙切齒道。
  

歐陽少恭輕笑一聲,他的目光落在百里屠蘇身後,那正落魄地坐在地上的方蘭生身上。
  

「小蘭,可是還在百里公子面前保守著你那秘密?」
  

他的聲音裡帶著幾絲嘲諷,方蘭生癡癡抬起頭,像是不懂他在說什麼。
  

歐陽少恭看著他,面色中居然有幾分不忍。
  

「小蘭可知,這世上何謂苦痛之事?」
  

方蘭生像傻了一樣看著他,歐陽少恭發現自己居然很喜歡他這種在崩潰邊緣一樣的眼神。
  

這樣的他,可比往日裡那只會叫著「少恭少恭」的方蘭生討人喜歡得多。
  

「苦痛之事……是在體味到人生至幸的瞬間失去,是失去後永無法抗爭的命運,是秘密被心中所愛之人察覺……」
  

「……而他們,卻選擇離你而去。」
  

方蘭生搖搖頭:「我、我聽不懂你的話……」
  

歐陽少恭笑了。
  

「小蘭一生不缺衣少食,內有家人呵護,外能結交良友,自然不懂何為苦痛。」
  

「不過相信很快,很快你就會懂了。」
  

「不……」方蘭生搖著頭,他被紅玉從地上扶起來,目光直視著歐陽少恭,「我不懂……」
  

他在說什麼……
  

方蘭生心裡想,什麼秘密……他……和木頭臉……
  

他心中想著,手就哆嗦得厲害,紅玉驚訝地握住他的手,發現他手冰得嚇人,「猴兒……」
  

「歐陽少恭!」
  

百里屠蘇忽然開口。
  

歐陽少恭放過了方蘭生,轉頭看向他,卻意外地看到百里屠蘇一雙似要化作血色的眼睛。
  

凡心入魔,煞氣蒸騰。
  

歐陽少恭眼睛一亮。
  

「我曾經……曾經對你毫無懷疑……」百里屠蘇咬牙切齒道。
  

歐陽少恭點點頭。
  

「得少俠此言,少恭榮幸之至——」
  

百里屠蘇聞言,怒得上前一步,
  

「我……殺了你!!」
  

「蘇蘇!」風晴雪一步上前攔住他,伸手握住他的。
  

歐陽少恭輕蔑地望著百里屠蘇的動作,語帶笑意:「少俠可要想清楚。」
  

「是能夠先殺死我,還是因為催動煞氣先變為瘋狂。」
  

「若是現在瘋了,可是白費了小蘭一直以來的良苦用心。」
  

百里屠蘇一雙劍眉蹙起,他像是不明白歐陽少恭在說什麼。
  

「諸位不用焦急,也不必氣惱。」
  

歐陽少恭笑道。
  

「很快,你們也會變為焦冥,獲得永生,隨我去蓬萊建立一個永恆之國。」
  

「琴川是我回憶之地,那裡的人自然也要帶上,不然這場疫病豈不白費?」
  

「……倒還差一個瑾娘,呵呵,已經派人前去接她。」
  

方蘭生臉色煞白,「疫病……也是你搞的鬼?」
  

歐陽少恭不答,臉上的神情卻在說「是」。青玉壇上層永恆的月光落在他眉目間,是難辨的平靜和淡然。方蘭生後退一步,他越發覺得看不懂這一切。
  

他是不是在做夢,如果是,為什麼會這麼真實……
  

他想回頭去看二姐一眼,再問問二姐一句話,他奢望二姐其實沒有吃下那藥,她其實還活著。可還沒等他走一步,忽然一個陣法自天而降——
  

他忽然動不了了。
  

身後的人不知怎的起了爭執,歐陽少恭平靜的神色居然被打破了。方蘭生茫茫然瞧著他們,他似乎聽見有人在說「巽芳」,可他聽不懂,也不想聽懂。
  

二姐……讓我看看二姐……
  

方蘭生心裡呼喊道,這呼喊沒人能聽見。
  

那邊廂唯一沒有被陣法所困的尹千觴忽然與歐陽少恭刀劍相向,陣法消失的瞬間,方蘭生被人拉扯著就往傳送台上跑。
  

方蘭生幾乎沒有抗拒的能力,他被人拉著一路跑出去。不知道阿翔為了救百里屠蘇受了傷,不知道尹千觴其實早與歐陽少恭相識的事,他只是茫然地跟著其他人,亡命般地逃著。
  

離開青玉壇,下了衡山,
  

他到底沒能見著二姐最後一面。
  

江都 夜
  

百里屠蘇煞氣未解,風晴雪扶著他一路向花滿樓跑過去,方蘭生愣愣跟在後面,他仿若是還沒晃過神來,襄鈴懷裡抱著受傷的阿翔,看那表情擔心極了,紅玉則走在兩人前頭,時不時回頭催方蘭生一句,讓他跟上。

夜裡的江都寂靜無聲,而花滿樓中更是連個人影也沒有。紅玉找到了正在收拾行李的瑾娘,她邊與瑾娘說著青玉壇之事,邊回頭看向方蘭生。
  

猴兒像是失了魂。
  

他目光呆滯地站在人群的最後面,眼睛怔怔望著地面,往日裡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勁頭全然失去了。
  

「呆瓜……?」襄鈴站在他身邊,低聲喊他的名字。方蘭生還傻乎乎盯著地面,沒有回答。
  

而在襄鈴懷裡的阿翔也是垂著腦袋,看上去無精打采極了。
  

「對了,阿寶呢!怎麼沒看見他!」瑾娘忽然開口叫道。
  

眾人紛紛回頭,目光便落在那躺在襄鈴懷裡的阿翔身上。
  

瑾娘一怔,尖叫道:「阿寶……怎麼變成這個虛弱的樣子!」
  

阿翔似乎想證明自己並不虛弱,他在襄鈴懷裡努力撲閃了一下翅膀,腳一蹬,就近飛在了方蘭生的腦袋上。他收起翅膀盤在上面,高傲的腦袋低低耷拉著,看來是傷得不輕。
  

方蘭生隱隱約約覺察到有什麼東西落在了他的頭頂,只是他腦子糊塗,頭一次他沒有和阿翔吵起來。
  

「大鳥是被少恭打傷了。」風晴雪皺著眉頭對瑾娘說。
  

瑾娘執意要求他們把阿寶托付給她,「老娘就算自己有事,都不會讓阿寶掉一根毛!!你們這樣帶著它奔波,傷怎麼能好!」
  

百里屠蘇聽了她的話,猶豫半晌。目光落在身後的阿翔身上,他鬆開風晴雪的手走過去。
  

方蘭生能感覺有人走到了自己跟前。
  

「……阿翔,你的傷須得靜養一段日子,過些時候,我再去接你。」
  

方蘭生能聽見木頭臉的聲音就在耳邊。
  

阿翔在他腦袋頂上扭開頭,叫了一聲,這讓百里屠蘇一皺眉,「聽話。」
  

他伸出手,手掌摩擦著阿翔的羽毛,阿翔抬頭看著他一眼,用尖嘴蹭了蹭屠蘇的手掌心。
  

瑾娘看見了,在身後笑道,「這才是個理兒嘛,哪有受傷了的,還跟著四處跑,那傷得什麼時候能好。」
  

百里屠蘇卻沒回應她的話,他的右手離開阿翔,往下一落握住方蘭生的肩頭,從他走過來到現在,方蘭生一動不動,連頭也沒抬。
  

「你還好嗎。」百里屠蘇低聲問,他聲音裡帶著壓抑的關切,左手從下面輕輕握住他的手。
  

方蘭生似乎感受到那隻手心的溫度,他半晌抬起頭,愣愣望著百里屠蘇。
  

「你要把……肥雞……送人?」
  

他的聲音很低很輕,江都夜裡風大,若是風聲再大一點,就快把他的聲音掩去了。百里屠蘇對他點點頭,第一次沒有在意他說「肥雞」這件事,而坐在方蘭生頭頂的阿翔則扇了扇翅膀,拍打著自己身下那顆腦袋。
  

那力氣軟綿綿的,與其說是打,不如說是在鬧著玩,彷彿阿翔也感受到方蘭生這頭笨蛋低落的心情。
  

他在與他道別。
  

百里屠蘇叮囑了瑾娘幾句關於阿翔的事,就將阿翔抱起來交給了她。瑾娘帶著阿翔,與他們幾位道了別,便匆匆消失在夜色裡。
  

她也是亡命之人,天生有判命之能,卻無端結識了歐陽少恭,無端受到牽連。百里屠蘇望著她抱著阿翔離去的背影,目光裡全是不捨。
  

他在崑崙山八年,阿翔是他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最重要的朋友,沒人能夠替代,也沒人想過去替代。
  

就算下了山,結識了方蘭生他們,百里屠蘇也從未減少過對阿翔的重視。風晴雪在身後勸了他幾句,他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只搖搖頭,他說不用擔心他。
  

紅玉說天色太晚,一日奔波,大家還是去客棧歇息,明日再做打算。幾人紛紛同意,這就要往客棧的方向走,紅玉看了看身邊人,沒看到猴兒的影子,回過頭想去找他,卻看到他正耷拉著腦袋站在花滿樓門口的燈籠下面。
  

而百里公子就站在他身邊,兩個人低著頭,不知道是在說什麼。
  

紅玉歎了口氣,獨自轉身跟上前面風晴雪和襄鈴的腳步。
  

罷了罷了,就交給他們自己去說吧,再怎麼樣,也總比我這旁人有用得多。
  

「……」
  

「……」
  

方蘭生不說話,百里屠蘇就也不說話,花滿樓外飄搖的燈籠照亮了方蘭生的臉,隱隱透著那燈籠紙一樣的微紅,可百里屠蘇知道這只是表象。
  

「你……沒事嗎。」他過了大半晌才訥訥開口,垂在身側的手握住了方蘭生的。
  

方蘭生的手掌並不大,因為從小嬌生慣養的關係,摸上去比尋常男子軟乎許多,很多時候,那雙手都讓百里屠蘇覺得溫暖和舒服——因為方蘭生很愛緊張,他一緊張,手心裡就都是汗,每每握住他的手,方蘭生那種微妙的心情很容易便能被百里屠蘇知曉,他甚至不用去多猜。
  

而現在呢,那手指僵硬得像木棍,涼得像死人,百里屠蘇的手在無聲中用力握緊了他,他希望方蘭生能給他一點反應。
  

可是那傢伙只是低著頭。
  

百里屠蘇並不擅長安慰人,而在今天這種氣氛裡,他更是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曾親身體會過失去至親的痛苦,就連一向以克制力為傲的他都難以面對,更不用提這從沒經歷過什麼人生苦痛的方蘭生。
  

方蘭生仍然不出聲,誰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江都的夜風從腦後吹過來,帶著干冷的溫度。百里屠蘇低頭瞧著他的頭頂,失神之間,身旁那盞燈籠忽然滅了。
  

花滿樓門外的那盞燈籠亮了這些年,今天是第一次在夜裡滅去,主人走了,它也沒有繼續亮著的理由。
  

「木頭臉。」方蘭生的臉藏在黑暗裡,他忽然出了聲,可神情卻讓百里屠蘇看不分明。
  

「……你把肥雞送走了,也……也挺難過吧。」
  

百里屠蘇不懂他在說什麼。
  

「我沒事,你也、也別難過,」方蘭生似乎是終於恢復了說話的能力,他在黑暗裡抬起頭看著百里屠蘇,一雙眼睛在月光下似乎有點發紅,「反正肥雞還活著,那瑾娘說得對,等有空了,你你還能去找它——」
  

他囉囉嗦嗦,似乎是想接著他問木頭臉是不是要送走肥雞的那句話往下說,彷彿自瑾娘走後,這麼長一段時間的沉默他都沒有感覺到。說出的話聽上去還挺有條理,可那嘴巴卻哆嗦得連吐字也不清楚。他自己不知道,便以為別人也聽不出來。
  

百里屠蘇看來是有點聽不下去,他伸手按住方蘭生的後腦勺,在黑暗裡低頭抱住他。
  

江都夜裡的街角,一切都被掩蓋在夜幕之下。
  

百里屠蘇似乎聞見了他脖頸間的檀香味,他鬆開方蘭生的手,另一隻手小心地摟住他的腰,手指緊握住那柔軟的衣料,百里屠蘇不自覺閉上眼睛。
  

「你幹什麼……」方蘭生的臉被按在他胸膛上,說話都悶聲悶氣。
  

他兩隻手不斷抓著百里屠蘇的胳膊,似乎想讓對方鬆開他,可百里屠蘇卻拉過他兩隻手,一併並到他身後去。
  

「今日之事,你不要……太過難過……」百里屠蘇說,他抿了抿唇,似乎想說句動聽一點的,可想了半天也沒說出下半句。
  

方蘭生用力掙開了他。他搖搖頭,像是在躲避,不敢抬頭。
  

「誰難過了,我不難過,我很……很冷靜,我……」
  

百里屠蘇上前一步,方蘭生便後退兩步,他看著百里屠蘇,眼眶裡像是有什麼東西要落下來,自個兒忍著。
  

「我……」他喉嚨嚥了咽,又咳了一聲,面朝著百里屠蘇,他不住往後退,「我、我們回去吧!萬一明天歐陽少恭追來了,我們、我們這樣可打不過他!」
  

百里屠蘇隱隱覺得方蘭生在躲他,自從從青玉壇出來,方蘭生就似乎有意在逃避什麼,只是這種逃避被他的失魂落魄掩蓋了。

 

方蘭生跑回了客棧,他甚至沒再和百里屠蘇多說一句話。百里屠蘇雖不明白他是怎麼了,可也沒有再問。他今天也是心力交瘁,沉默著躺在床上,百里屠蘇不由得又想起白日裡歐陽少恭說過的話。
  

「當真可惜,沒能看到你察覺真相時那種痛苦絕望。」
  

歐陽少恭當時的表情似乎在笑,他永遠都是那一個表情,看似溫潤無害,卻內藏凶險。就在不久之前,他也是用同一副表情,對百里屠蘇說他們可比那子期伯牙。
  

百里屠蘇不知道子期有沒有殺過伯牙他媽,他在床上輾轉反側,忘了歐陽少恭,又想起白日裡自己那煞氣發作之事。
  

當日裡那龍女曾說,若要不為煞氣所蝕,心念勿要大喜大悲、大起大落。她又說,以百里屠蘇的情形,稍有差池,便會造成不能挽回之局。
  

什麼是不能挽回之局?
  

這個百里屠蘇再清楚不過了,
  

煞氣入心,魂靈失所……
  

「……久而久之,邪力漸漸使人迷失,你將被煞氣之性吞噬,成就一個嗜血狂魔,至你死去。而那些封存與肉身中的煞氣,會令你屍變為真正的怪物。」
  

百里屠蘇曾答應師尊,在煞氣無法抑制的那天,他將前往渤海之東的歸墟,而在這之前,他要隨自己意願而活。
  

百里屠蘇躺在床上,他在月光中看著自己的手,
  

他覺得那一天似乎離他又近了一步。
  

這件事沒有其他人知道,百里屠蘇並沒有向除了師尊以外的任何一個人吐露過半個字。
  

包括方蘭生,他對此也是一無所知。
  

百里屠蘇是個沒有將來的人,他同樣不會想像自己和方蘭生會有什麼樣的將來。他不想,不是不願意想,而是壓根沒指望過去想,方蘭生卻與他正好相反。
  

一想到那夜裡煞氣的事有可能會被拆穿,方蘭生就害怕極了。沒有目的,只是單純的害怕,原本只是自個兒擔心,心想著這事總沒人知道,只要自己不說,總不會漏的。
  

可他卻忘了一個人。
  

歐陽少恭,這個最初告訴方蘭生百里屠蘇煞氣犯了是生了病,還說要幫他保守秘密的人,今天險些就要在眾人面前拆穿這件事。
  

這讓方蘭生的心跳都險些要停止了。
  

他縮在客棧的被窩裡,反覆地想當時歐陽少恭若真是拆穿了他,以他當時那個震驚呆滯的模樣,會不會連一句辯解也說不出來。
  

……畢竟,比起二姐的事,其他的事又算得了什麼……
  

算得了什麼。
  

方蘭生把屋子的窗也關了,他靜靜躺在床上,腦子裡不停冒著關於二姐的事。
  

屋門被人從外面推開,紅著眼睛的百里屠蘇走進來,他如往日一樣將方蘭生從被子裡粗魯地翻過來,正準備按住他,卻在看到對方的臉的一瞬停了動作。
  

因為驚訝而瞪大的一雙眼睛裡濕濕潤潤,怔怔瞪著來人,方蘭生努力繃著一張臉,他緊抿著嘴唇,即使在這靜謐的夜晚也沒發出一點聲音。
  

木頭臉看不懂方蘭生是怎麼了。
  

伸出手,木頭臉用大拇指摸了摸方蘭生的眼角,一瞬間有水珠從那眼眶裡滾落出來,這讓木頭臉的手一僵。
  

方蘭生飛快地眨著眼,他低下頭,伸處一隻手摀住眼睛,似乎想擋住木頭臉的視線。
  

他自然擋不住,那顫抖的手在半空中停都停不住,木頭臉怔怔看著他,那黑氣蒸騰的臉上表情如往日一般僵硬木訥,然而握著方蘭生的手卻不自覺間減弱了力氣。
  

「蘭生……」他沙啞著聲音,忽然說。
  

方蘭生聽見他的聲音,遲疑著抬起頭。下一秒就被人捏著肩膀從床上拉了起來——
  

那木頭摟住他的胳膊,伸手抱住他的頭,就像他那木頭般的腦袋也能體會到方蘭生悲傷的心情一樣。
  

方蘭生沒吱聲,他像是嚇著了,可過了半晌,他的手摸索著握住木頭臉的衣服,捏在手裡緊緊握住。
  

他仍然沒有發出聲音,可肩膀卻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書上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連方蘭生的爹小時候也告訴他,好男兒流血流汗,不能流淚。
  

方蘭生想做個好男兒,他也一直以這個為方向努力著,可總有一些時候,他發覺自己是那麼無能,簡直又無能又蠢笨。
  

二姐死了,無助、悲痛、自責、恐懼……當這些所有一齊湧上心頭,十八歲的好男兒方蘭生幾乎要陷入崩潰。他緊扯著木頭臉的衣服,死死咬著牙齒,卻控制不住眼淚不住地往下淌。
  

不過幸好這是夜裡,幸好面前的人是木頭臉……是那個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懂的木頭臉。
  

方蘭生這麼想著,他並未意識到這個夜晚是少了什麼。木頭臉什麼都沒做,他躺在床上,緊摟著方蘭生入睡。

第二日早上百里屠甦醒來,睜眼看到的就是方蘭生腦袋靠在自己胸前的畫面。他怔了半晌,像是震驚,又像是疑惑。
  

輕輕推開方蘭生的頭,百里屠蘇看到自己胸前的衣服濡濕了一片,再看那人,眼睛更腫得像兩個核桃一般。
  

百里屠蘇百思不得其解,方蘭生究竟怎麼了。
  

雖然早已習慣了早上醒來時和方蘭生躺在一起,可昨夜裡方蘭生明明對他避之不及,連句話也不願多說。
  

現在卻又在他跟前哭成這樣。
  

方蘭生還沒醒,他許是昨天疲憊過度,百里屠蘇從床上一站起來,就見他頂著一頭亂七八糟的頭髮,打了個滾抱住被子,又把頭扭床裡邊睡去了。
  

風晴雪和紅玉一行人一大早找了過來,看來她們是起得更早,一夥人商議著要去風晴雪的故鄉幽都。百里屠蘇這邊還不知道為什麼,風晴雪皺著眉看著他,「當然是為了蘇蘇的煞氣。」
  

「公子昨日煞氣復發,當時情勢危急無法相顧,如今想來,只覺心中膽寒,」紅玉瞧著百里屠蘇清冷的表情,揚袖對他說,「我問過了晴雪妹妹,她所學心法雖不能驅除煞氣,但可以短暫抑制已是不易。昨日與歐陽少恭正面對決,我們所有人得以安然逃脫,完全出於僥倖。若下次再遇上他,公子煞氣一旦再度復發,我們措手不及,那必將陷入內憂外患之境,形勢將更難控制。」
  

百里屠蘇陷入了沉默,他或許是覺得自己拖累了大家,尤其是在這個當口。風晴雪應和著紅玉的話:「……而且我所學心法,只是我故鄉法術的一種……是女媧娘娘傳下來的,說不定,也會有其他的法術,可以對蘇蘇的煞氣有效!」
  

百里屠蘇試著拒絕,沒有拒絕成,他不想連累別人,可聽紅玉的意思,他若是不去反而更加連累。
  

風晴雪說幽都在地界,他們要去幽都,就要借助北部的中皇山,那裡有通往幽都的入口。彼時方蘭生才剛睡醒,他蹲在客棧的水井邊想要洗洗臉,襄鈴在一旁指著他的眼睛,「呆瓜的眼睛怎麼腫了?」
  

方蘭生作出一副很疼的模樣:「昨晚睡覺不小心……撞床頭了。」
  

襄鈴笑話他,呆瓜就是呆瓜,睡覺也能撞,方蘭生不反駁,他下巴還滴答著水,伸胳膊一擦,一抬頭就看見了百里屠蘇——站在紅玉身邊,似乎在聽紅玉說話,可目光卻望向了他。
  

方蘭生愣了愣,他看著百里屠蘇的眼睛,腦子裡忽地想起了昨夜之事。
  

他僵硬地轉開頭。
  

紅玉與風晴雪討論著地界風貌,而風晴雪似乎這才想起了大事,她回過頭,讓大家多穿些衣服。
  

「中皇山是大雪山,那裡的溫度地界人早已經習慣了,但對於你們人來說應該還是很冷的。」
  

紅玉本身是劍靈,並不懼這些,百里屠蘇一身忍功卓絕,自然也沒什麼問題。
  

那麼有問題的也就剩下了兩個人。
  

襄鈴苦惱地摸著自己的小辮子:「紅玉姐姐和屠蘇哥哥都不怕,那襄鈴也不怕……」
  

襄鈴都這麼說了,方蘭生還能怎麼辦。他沒去過雪山,心裡也沒底,不過心想別人都沒事,他一個男子漢,區區一個冷字有什麼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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