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章

 

「木頭臉?」方蘭生皺著眉頭,露出一副嫌棄的神情,「沒、沒什麼看法……他……」他揚了一個長音,像在猶豫,「他……還……還行……?」
  

「哎別問我,我、我跟他不熟!」方蘭生站在床邊急吼吼地說。
  

紅玉這就知道了,因為她心裡清楚,若放在以前,方蘭生一定會氣急敗壞道:「木頭臉有什麼了不起就知道瞧不起人!!」
  

而現在,他低著頭,雖然勉強卻也結結巴巴地說百里公子「還……還行……」
  

紅玉搖搖頭,她在否定自己。她活了千年,是要趕不上這個時代了。
  

罷了罷了,年輕人,保重自己就好,其他的,也就只能隨緣。
  

方蘭生晚上和襄鈴出去逛大街,倆人站在一起活生生的兩個小孩,襄鈴想買燈籠,方蘭生就叉著腰和那賣燈籠的人沒完沒了地砍價,紅玉在一旁看著,忍不住掩唇而笑,身後有腳步聲走到身邊停了,紅玉一轉頭,那不是百里屠蘇是誰。
  

一雙黑眼睛望著市集裡兩個人影,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公子,那向家兄弟可說話算話?」
  

百里屠蘇點點頭,他在向家船廠待了一天,「向老闆明日出海調試,到後天,便可出發。」
  

紅玉是知道百里屠蘇為何要出海的,他們都知道,唯當時和歐陽少恭喝著茶的方蘭生不知道。他稀里糊塗地就跟了過來,也不問原因,倒和他之前一遇事就問個不休的作風大相逕庭。
  

不過現在紅玉也不感到意外,若猴兒與公子真是那般隱秘關係,以猴兒那性子這也沒什麼。
  

「小鈴兒,買好燈籠了嗎。」紅玉走上前,伸手問,襄鈴回頭,「紅玉姐姐!」
  

她把自己買的小燈籠給紅玉看,紅玉笑了笑,跟她說了句什麼,兩人這便走了。
  

剩方蘭生還站在那老闆攤子前,「你這玉又不是地道的玉,無端賣這麼貴,還說自己不是奸商!」
  

「哎呦這位小少爺,您又不買,跟我這小商小販攪和什麼啊!」
  

「你——」方蘭生惱火地瞪著他,回頭剛要找襄鈴,卻一瞪眼發現人早沒了影。
  

百里屠蘇正站在街對面看著他,市集的燈火打在他身上只有一個朦朧的影子。一雙眼睛直視著方蘭生,兩人對視片刻,方蘭生僵硬地回過頭,他今天在外面亂逛一天都沒能碰見木頭臉,如今忽然一見怎麼連心跳都有些不對了。
  

他沒理那小販,摸著腦袋匆匆就走了,百里屠蘇靜靜轉頭看著,半晌便慢慢跟上去。
  

……
  

「百里小哥,你別見笑,老子弟兄倆在一塊就愛吵架,這兔崽子一天不和老子吵就不舒服……」
  

「笨蛋哥,和人家胡說什麼!」
  

「嘿,哪兒胡說了,你不就是整天和老子吵架!」
  

「你……笨蛋哥!你以為我和誰都吵嗎?還不是你——」
  

「哈哈哈哈,哎呦!哎呦!行了行了別動手啊,別動手!老子知道了還不行嗎!」
  

「好心當成驢肝肺!」
  

……
  

「我說百里小哥,一個人出門在外,家裡老婆爹娘也不擔心?」
  

「……父母雙雙過世,也並未婚娶。」
  

「什麼?百里小哥你還未娶親?」
  

「……」
  

「哈哈哈哈,老子這話,你看,這話是問得不太對。」
  

「……」
  

「娶親嘛,咱們這粗人無所謂,我這輩子和我弟過就不錯。你看我弟,雖然整天找老子麻煩,但是關鍵時候比娘們兒還細心,最重要的是緣分,是能對這個味兒!就像這酒——」
  

……

青龍鎮的街道沿海而成,天上明月高懸,海面波光粼粼,連空氣裡都是一股潮濕的味道。方蘭生在前面僵硬地前行,他時不時回頭,一回頭就能看見百里屠蘇在後面遠遠跟著。
  

「你……你老跟著我幹什麼!」當第五次回過頭,方蘭生實在沒忍住。
  

街上沒人,說一句話甚至能在街上聽到回聲,被回聲一放大,很輕易就能聽出方蘭生的聲音因為緊張而全是顫音。
  

只聽百里屠蘇輕聲說:「我回客棧。」
  

方蘭生有些結巴:「你……你……」
  

他無話可說,的確,木頭臉沒跟著他,木頭臉只是也回客棧。
  

憤而轉過頭,方蘭生繼續往前走,可百里屠蘇這才察覺不對——他停在原地,轉身看著四周的路,這才發現方蘭生這傢伙居然走錯路了,而他自己居然也一時疏忽……
  

上前猛地握住他的肩膀,方蘭生一愣,接著人就被拽過身去。
  

額頭猛地撞在那人胸膛上,鼻間淡淡的一股酒氣,這樣的夜晚,方蘭生第一次和真正的百里屠蘇離這麼近。
  

「你,」百里屠蘇的聲音裡無端也透著股緊張,他慢慢放開握著方蘭生肩膀的手,僵直著脊背後退一步,「……走錯路了。」
  

方蘭生臉紅得頭頂像要冒煙一眼,他低著頭,「走、錯了?」
  

他腦筋一時繞住了,轉都轉不過來。
  

「那、該往哪兒走……」
  

百里屠蘇半轉過身,側著身子看著方蘭生,他似乎忘了,在很久之前,很長一段時間裡,他總堅持用後背和方蘭生對話,連一個回頭都不肯。
  

猶豫和僵硬全然隱藏在黑暗裡。像給自己壯膽一樣,百里屠蘇微微朝方蘭生伸出手,「……跟我來。」
  

百里屠蘇說出了那句話,他冷著一張臉,看上去自信極了。他在等方蘭生的反應,深夜的黑暗將整條街道籠罩,海風從對面陣陣湧來,吹翻了方蘭生軟軟的衣角,吹得百里屠蘇額前髮絲微微揚起,緩慢的時間讓一絲一毫的等待都變得漫長和難捱,就在百里屠蘇漸漸感到有些不知所措時,原本呆站在原地毫無反應的方蘭生繃著一張臉走過來。
  

方蘭生發呆了半天,又猶豫了半天,思前想後,手僵硬地抬起,僵硬地伸到後腦,再僵硬地摸了摸腦袋。
  

「你、你還說沒跟著,」方蘭生的聲音聽著還是沒什麼底氣,「這不是跟我走錯路了。」
  

「……」
  

百里屠蘇一時沉默,他低著頭,手心還伸在半空中。
  

半晌,他默默收回手去,背在身後攥成一個拳頭。
 

 百里屠蘇後來想,那時的自己還是太過不確定,不確定面前這個人,更不懂他自己的心思。
  

「一時疏忽。」他說,也不等方蘭生,轉過身就朝反方向走。
  

方蘭生在他身後「嘁」了一聲,「還不承認。」
  

「……承認了又如何。」百里屠蘇在前方低聲說道,方蘭生不自覺跟上去,走在他身邊,雙手一攤,「大半夜跟著別人,定有所圖。」
  

百里屠蘇搖搖頭,他是不理解方蘭生的思路。低頭看他一眼,對方臉頰上正微微泛紅。一雙明亮的眼睛直視前方,裝得一副若無其事,卻在不經意間向上偷瞄了百里屠蘇一眼,當即被逮了個正著。
  

方蘭生後退一步:「你你你——你看我幹什麼!」
  

百里屠蘇輕輕扭過頭,他不說話,反而顯得方蘭生自己像個傻瓜,方蘭生皺著眉:「又不承認!」
  

他不屑地哼了一聲,聽得百里屠蘇又搖頭。
  

「從市集到客棧,只有兩條路。」
  

百里屠蘇冷聲道,說完低頭看著方蘭生。
  

方蘭生一扭頭,厚顏無恥道:「……本少爺就是不認路,又怎麼了!」
  

「連路都不認得,為何又來青龍鎮。」
 

 「我……」方蘭生抬頭瞪著他,「本少爺想來看海,不行嗎!」
  

百里屠蘇這時忽然停下了腳步,他看了方蘭生半晌,又低下頭。
  

「你為何要來青龍鎮?」他問。
  

他早就想問了,在安陸的時候就想問了。
  

只是那時週遭都是人,等來了青龍鎮,又發生了那等夢遊似的荒謬之事……
  

過了明日他們就該啟程,未來充滿未知,誰也不知道仙山裡有什麼。
  

向老闆這幾日不止一次向百里屠蘇提起海上凶險,更讓他後悔當初答應讓這些人陪他一起。
  

方蘭生一時沒反應過來,木頭臉居然連著對他說了兩句話。
  

「……管、管這麼多,不說了想看海嗎。」
  

「若只是看海,現在就已看到。」百里屠蘇說,言下之意便是你看完了,怎麼還不回去。
  

方蘭生輕哼一聲,「幹什麼,想趕人!」他說,「我還想坐船呢!」
  

「你這木頭臉,當真奇怪。在安陸時說好是同伴,你家中有事,也不告訴我們,就要自己來這什麼海邊,大家當然要跟來……」
  

方蘭生諾諾道。
  

「……都來了好幾天了,現在倒好,又要趕人!」
  

「我並非想趕你……」百里屠蘇忽然說,方蘭生抬頭看著他話說到一半,又不知如何說下去,方蘭生一撇嘴,怎麼看都在生氣,「這還不叫趕人?」
  

若是以前遇上方蘭生,百里屠蘇只需一句「閉嘴」就能讓對方清靜下來。
  

可現在百里屠蘇卻完全一籌莫展。
  

「……要不是為了你,誰來這地方。」
 

 路上無人,就他們倆,方蘭生似乎也覺得和他這木頭沒什麼好講,自己扭過頭,百里屠蘇的手攥在身後緊緊,半晌又慢慢鬆開。
  

他歎了口氣,像是對方蘭生認輸一般。
  

方蘭生抬頭看他一眼:「怎麼?」
  

百里屠蘇搖搖頭,他突然覺得自己口舌真是笨拙極了。
  

「為我……而來?」他問,方蘭生眨了眨眼,臉蹭得一紅,頓時結巴道,「誰、誰、誰為你——」
  

「若是為我而來……我,」百里屠蘇打斷了他的話,他頓了一刻,抬眸看著面前人。
  

他的眼神認真極了。
  

「我自當、自當護你周全。」
  

一陣夜風吹過,一瞬間方蘭生只覺得自己連腦門都發燙了起來。
  

我聽見了什麼……我……我一定是昏頭了。
  

「你……你說什麼?」
  

百里屠蘇正因為自己說出那番話而緊張得背脊發僵,方蘭生一遍遍問他「說了什麼」,讓百里屠蘇只能沉默著轉過身避開他。
  

「沒聽到就算了。」他說著,快步向前走。
  

方蘭生追在他身後,「你、你再說一遍!」
  

「別以為我沒聽見,誰、誰用你護了!簡、簡直就是瞧不起人——」

夜已經很晚了。月色驅散了黑暗,留給這條長街一片光明。方蘭生隨著百里屠蘇走回市集,走向客棧,客棧裡已經沒了人,門沒閂緊,一撞就撞了開,方蘭生先百里屠蘇一步走上樓梯,他能聽見百里屠蘇在身後又把門閂插好的聲音。
  

從一樓走向二樓,再從二樓走向三樓,方蘭生便納悶著木頭臉怎麼還不跟上來,還未轉身就被人先行一步按倒在樓梯上。
  

「啊——!」方蘭生被人按著後背,雙手向前猛地跌倒在樓梯上,額頭撞在樓梯角上登時一個大紅印,方蘭生吃痛,還來不及爬起來就被人捏了腳腕拉回去。
  

整個人被壓在樓梯,後背被木質階梯咯得生疼,方蘭生褲子褪到腳腕,兩隻手被壓上頭頂台階,一條腿從褲腿裡抽出來被鉗制著分開,百里屠蘇悶頭堵著他的唇,下`身在下面猛地突入。
  

這個樓梯的拐角很窄,客棧本就小,窮得要命。木頭臉一用力,方蘭生身下的台階都跟著搖得嘎吱嘎吱得響,響得方蘭生一口氣提到了嗓子眼,被木頭臉吻得又只能自己嚥下去。身體在台階上一聳一聳,本就青青紫紫的皮肉更是飽經折磨,方蘭生皺緊了眉頭,他不敢出聲,只敢在木頭臉親吻的間隙喘著氣掙扎。

木頭臉……怎麼回事……這才什麼時辰!!
  

混……蛋……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就……
  

雙手被按得不能動,一條腿被木頭臉膝蓋壓著,另一條腿光裸著被拉著貼著牆壁大大掰開,百里屠蘇的那東西在他體內漲得巨大,每一下都撞到方蘭生不能更深的地方,方蘭生蒼白著臉不住搖頭,木頭臉每插一下他的喉嚨裡就發出難耐的嗚咽聲。
  

窄小的樓梯裡喘息連連,夜裡客棧無人,原本寂靜得要命,而現在整個樓內卻奇怪地充斥著極有頻率的吱呀聲,聲音很小,卻連續不斷,充斥在方蘭生耳中,簡直要令他發瘋。
  

這時哪怕只有一個人醒來都能聽見這深夜裡的異響,同樣的,當木頭臉逐漸加快速度時,方蘭生忽然聽見了一聲重重的回音——
  

似從天而降,那鈍響從耳邊傳來,方蘭生的頭正被壓在台階上,耳朵緊緊貼著階面,輕而易舉就能聽見從樓上傳來的腳踩台階的聲音。
  

不……木頭臉……木頭臉!!
  

方蘭生只愣了一秒,神智卻轉瞬被木頭臉最後特別用力的幾下奪了去,飛快的抽`插重重落在那最後一下,滾燙的液體登時射入甬道深處,被反覆摩擦的皮肉驀地撞在台階的邊緣,方蘭生頭髮散亂在老舊的樓梯上,他重重喘著氣,手腳終於失去了桎梏而重重落下,微睜著的眼睛茫然地望著天花板,顫抖的身體因為被射入而控制不住地蜷起,百里屠蘇低喘著氣伏在他身上,一雙手探進他衣裡不住摸索。
  

「木……頭……」方蘭生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知道他說什麼木頭臉都聽不懂,樓上正有人朝這裡走,無力的身體地被木頭臉摟在胸前抱著,方蘭生伸手遮著眼睛,他腦袋裡一片空白,正在不知所措時,木頭臉的手忽然從衣裡摸到他被磨出了血的後背。
  

「唔……」方蘭生反射性地低吸一口氣,木頭臉動作一停,他低頭看著方蘭生緊皺的眉頭,沉默了片刻,他抬頭看著周圍狹窄的樓梯,怔忡兩秒,隨即起身,一個用力將方蘭生從地上橫抱起來。
  

邁著大步走上樓梯,就在百里屠蘇轉身走出樓梯時,樓上一位客人正穿著睡袍手握著燈籠戰戰兢兢地走下樓。
  

將人放在床上,伸手剝去他身上衣物,方蘭生一副並不強壯的身體登時全部暴露在百里屠蘇面前。面朝下趴著,方蘭生還閉著眼睛一口口順著氣,他雙手蜷在身前,月光從窗外射入,正好灑在他印著一條條淤痕的後背上——蒼白的皮膚上佈滿因為性事而生的汗珠,在夜色裡晶瑩剔透。從肩膀到腰間一個下滑的弧線,到腰臀又輕輕揚起,並起的腿間有淋淋瀝瀝的白色污跡,兩條彎起的腿上更是傷痕纍纍,青紫一片。木頭臉站在床邊看著,一時間是連他那點本能都給忘了。
  

方蘭生是地道的富家子弟,從小唸書,身上那點肌肉也是後來才發育了些,百里屠蘇像抱著個寶貝一樣把他從床上抱起來,碰也不敢亂碰,可那硬起的大傢伙卻受不住,他忍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把方蘭生抱在懷裡,頂開他那緊閉的腿間就插了進去。
  

方蘭生疼得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他腦子裡暈暈乎乎,想起女妖怪今天給他的那跌打止痛膏幸好還留著。木頭臉忍著想不用力,可他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力氣,方蘭生掛在他身上一蕩一蕩,濕潤的眼睛半睜著貼在木頭臉的脖子,身體的疼痛也漸漸被遮掩了下去。
  

木頭臉的東西射進去的時候,不偏不倚正好頂在方蘭生那處最敏感的地方,方蘭生雙手雙腳一時間緊緊巴住木頭臉的身體,彎著像個笨拙的蠶蛹,木頭臉脫力似地俯身將他壓在床上,他全身衣物還好端端地穿著,只褲子鬆了一個邊,露出那東西還插在身下這光裸著全身的傢伙腿間。

方蘭生低喘著氣躺在床上,他閉著眼睛,大腦一片空白,全身無力得動彈不得,腦子漸漸恢復神智的時候,他發現自己那地方已經被清洗過了,自己躺在床上,木頭臉還在低頭親他,像獅子親吻受傷孩子的傷口,木頭臉小心地對待著方蘭生額頭紅紅腫腫的一塊,方蘭生睜開眼,只能看見木頭臉脖子上的羽毛項圈在自己眼前一蕩一蕩。
  

方蘭生在這種情況下睡著了,他半夜在夢中想轉身,還未轉過去,忽然覺得頭頂一陣刺痛。他沒醒,伸手過去想摸摸生疼的頭頂,摸了半天什麼都沒摸到,就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又睡著了。
  

當百里屠蘇第二天醒來時看到的就是這副場景,裹著被子的方蘭生照例躺在他懷裡,頭髮凌亂的腦袋紮在他胸前,一條光裸的胳膊更從被窩裡朝他伸過來,五根白淨的手指牢牢握住了他脖子上的羽毛項圈。
  

一直到後來,很多年後,百里屠蘇還能記得眼前這一幕。往日裡百里屠蘇總是醒了就跑,現如今他卻無法脫身。
  

僵硬片刻,悄悄鬆開了自己隔著被子環住他腰的手,他鎮定地低頭看著方蘭生的頭頂,用右手一根根掰開方蘭生握在他項圈上的手指。
  

其實他也握得不是特別緊,一掰就開,當五根手指都掰開,百里屠蘇鬆了口氣似地握著他的手想將他的手放回那人自己身邊,孰知等手拉起來他整個人就嚇了一跳。
  

那手心下的項圈上竟緊緊糾纏著一層頭髮,而方蘭生正因為那幾根頭髮被糾纏住,睡覺時幾乎將臉埋進了百里屠蘇胸前——
  

怦!怦!怦!
  

那張總是露出不屑或是委屈表情的面孔就這麼緊緊貼在自己身前,百里屠蘇幾乎能聽到從自己胸膛裡隱隱傳來的愈加震耳欲聾的心跳聲,他的喉結在無聲中動了動,右手手心裡還握著方蘭生的手背,他瞪著眼睛看著這縮在自己身前的人,全然一副僵硬。
  

方蘭生在這時醒了過來。
  

他怔怔想要抬頭,一抬頭就被頭髮扯得悶哼一聲。
  

「……怎麼回事?」他悶聲問,聲音還帶著些乾啞,他抬眼看去,看到木頭臉也在低頭看著他,心中一驚,他頓時又低下頭來。
  

怎、怎麼回事……這木頭臉怎麼還在這裡!
  

方蘭生這是徹底清醒了:木頭臉醒了,醒了怎麼還不走!
  

百里屠蘇不是不想走,是不能走,他的項圈上還緊緊纏繞著方蘭生的頭髮,腦袋裡更全然被對方這個靠在他懷裡的動作佔滿。
  

這兩人從未經歷過這種畫面,清晨在一張床上醒來,以一種極親密的姿勢對視,特別是現在方蘭生還全身酸軟著不能動,一隻手還被木頭臉握在手心裡。
  

「我……」百里屠蘇忽然開口,他臉色有些發白,嘴唇微微動了動,像是在猶豫不決。
  

「我是……又在夢遊……還是……」
  

「還是我……昨夜……」
  

他話沒說完,方蘭生反射性地著急抬頭,「夢遊——!」
  

他一不慎扯了頭髮,疼得眼淚頓時在眼眶裡打圈圈,差點就掉了下來。

百里屠蘇鬆開他的手,方蘭生也在一瞬間抽回手去。抬不起頭,他只能縮著腦袋等著木頭臉慢慢將那項圈上的頭髮解下來。
  

……這木頭臉當真笨急!親就親了,怎麼能把頭髮纏上去!
 

方蘭生絲毫沒意識到自己想法的側重點偏得可怕,只皺著眉頭埋怨。百里屠蘇則坐在床邊,那羽毛項圈已經從脖頸間解下來,現在正掛在方蘭生亂翹的頭髮上,百里屠蘇伸手小心解著上面纏著的頭髮,僵硬的眼神偶爾一側,就能看見方蘭生正躺在床上眨巴著眼睛瞅他。
  

百里屠蘇當即收回目光,他冷著一張臉,並不說話。
  

方蘭生則腦袋發昏,他躺在一團厚厚的棉被裡,睡覺時不覺得,這醒來了真要被熱死了。
  

一張臉都熱得通紅,方蘭生絲毫沒覺察到自己望著木頭臉的眼神都發直了。
  

「閉眼。」百里屠蘇忽然說。
  

方蘭生眨眨眼睛,還未反應過來,百里屠蘇伸手抓起他身上被子猛地向上一拽,登時把方蘭生直瞅他的眼睛遮住了。
  

若當真是夢遊,怎會如此荒謬……
  

百里屠蘇低頭便能看到那被扔在地上的衣褲,看到方蘭生伸出來的光溜溜的胳膊,想也知道他該是又什麼都沒穿。
  

這讓百里屠蘇手上動作不自覺地用力。
  

他不傻,他就是不敢想下去。
  

當他把那項圈解下來捏在手裡,抬頭看著方蘭生痛苦地伸手揉著腦袋,而方蘭生也抬頭看著他,當看到百里屠蘇猶豫地站在床前,彎下腰把地上的衣服撿起來,方蘭生嚇得呼吸都要停止了。
  

「你、你……」他一把搶過自己的衣服,百里屠蘇在床前高高俯視著他。
  

一頭亂翹的頭髮,下面還微微發紅的臉頰,眼圈因為疲倦而發青,望著百里屠蘇的眼神中充滿了慌亂和緊張。
  

「看什麼看,醒了還不快走……夢遊起來,還沒完了……」方蘭生有些底氣不足地扭過頭。
  

百里屠蘇緊緊握了握手裡的項圈,他低下頭,什麼都沒說,轉身走出門外,站在走廊上,百里屠蘇低頭看著手心裡的項圈,怎麼覺得那頭髮解下來,卻還有屬於方蘭生的什麼東西纏繞在上面。
  

這像是一種被沾染的潔癖,或者是一種想像,百里屠蘇默默低吸一口氣,邊沿著樓梯下樓邊低頭慢慢將那羽毛項圈戴回自己衣領間。
  

剩方蘭生自己還躺在床上,身體一動就疼得呲牙咧嘴,他拽過衣服又鑽進被窩裡飛快地穿起來,穿好了自個兒摸著自個兒傷痕纍纍的後背,無處發洩,只能又在心裡氣憤地罵了木頭臉好多遍。
  

他一整天都沒見到百里屠蘇,在客棧問了問其他人,大家都不知道那傢伙去了哪裡,晴雪正和紅玉討論著尋仙草的事情,話語間談及百里屠蘇的身世,方蘭生站在一旁聽得一愣一愣,這些都是他從不知道的事。
  

還記得他們在江都,那個瑾娘說木頭臉「空亡而返,天虛入命,六親緣薄,凶煞非常」。當時方蘭生還氣呼呼地納悶,怎麼有人上來就說這麼不吉利的話,如今聽風晴雪說起百里屠蘇自小父母雙亡,煞氣入體,村子被屠的事,簡直像在聽一個發生在別人身上的故事。而百里屠蘇……
  

雖然他們也、也並不算熟,可畢竟……畢竟夜夜都在一起……對方蘭生這麼一個不知人間疾苦的人來說,父母雙亡,村子被屠這種事,簡直就像異志畫書上的小故事,是傳奇,做不得真,又怎會發生在這麼一個身邊人身上。
  

「蘭生,你剛才要找蘇蘇做什麼?」晴雪說。
  

方蘭生搖搖頭,他也不知道自己找他做什麼,只是一整天沒見,有點……想找而已……
  

晴雪說他們此行去仙山就是為了幫蘇蘇尋仙芝,少恭若是真能練成起死回生的仙丹,蘇蘇的娘親或許就能活過來。她邊說邊偏過頭:「不知道蘇蘇的娘親長什麼樣子呢?」
  

方蘭生摸去了船廠,走了一半猶猶豫豫,又跑了回來。他坐在客棧門口盤著雙腳發呆,又從書袋裡套出隨身帶著的書想看一看,誰知一伸手進去先摸到一個鐵東西。
  

他都快忘了還有這把刀了,方蘭生把那刀拿出來,放在面前左看看右看看,伸手一拔。
  

——蘭生,你找到師妹了嗎。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瞬間襲入耳中,聽上去正是方蘭生自己的聲音。
  

——師妹?什、什麼師妹?
  

——文君。
  

文君?
  

等方蘭生緩過神來,他已經不知何時雙手將那把刀合上。衝著對面空氣干眨了眨眼,剛才那聽上去就像方蘭生在自問自答,像是本就在他腦海中深藏了多年的問題,只是在他拔出刀的瞬間從腦子裡冒出來了一般。
  

文君?文君是什麼……
 

師妹……
  

師妹……自閒山莊?
  

方蘭生忽然想起自己在自閒山莊時,曾經在女鬼控制下遇到的那個師妹。
  

他都快忘了,怎麼現在又想起來了……
  

方蘭生覺得一陣頭疼,他將刀塞回書袋,仍翻出一本書來想要讀一讀,誰知眼睛在書頁上,心還是飛去了別處。
  

這一整天,他機械地做著一件件事,想要借此阻擋自己某些令他不知所措的心思,可這種阻擋到底也只能止於行為而已。
  

而同時,百里屠蘇一個人坐在碼頭邊上,眼睛望著遠處海面的淪波舟,心裡記著歐陽先生走前與他說過的話。
  

「前路未知,小心提防」。
  

百里屠蘇一向是個不願麻煩別人的人,此番尋仙草本是他自己一人之事,無端拖累了這麼多人,他心裡便記掛著斷不能讓大家為他出了麻煩。
  

脖頸間的羽毛項圈隨著海風在衣領間一蕩一蕩,被百里屠蘇伸手握住。

望著前方的目光一怔,百里屠蘇低下頭,他忽然想起了那個方蘭生。
  

向家船廠的工人端茶過來,百里屠蘇道了一聲「多謝」,抬頭看天色已晚,百里屠蘇也不知自己為何會在這逗留這麼久。下午時分淪波舟就已經試行完畢,向老闆拉著延枚和眾工人喝酒去了,剩百里屠蘇自己還坐在這海邊……
  

他並不是清閒到這個地步,只是想到這幾日……想到在客棧隨時會遇到方蘭生,百里屠蘇就直覺性地想走。
  

百里屠蘇搖搖頭,他也並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糾結著什麼樣的情緒——在他十多年的生命裡,再糟糕的時候也沒像今晨這般手足無措。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他從地上站起來,皺著眉頭看著海面。阿翔站在他肩頭,用翅膀極為沉穩地拂過他的後腦勺。像是一眼就看透了他心底的慌亂,阿翔一副長輩姿態地安撫著他。
  

百里屠蘇回頭看了他一眼。這一人一鳥對視片刻,百里屠蘇才想起自己在外逗留一天,居然把要給阿翔買五花肉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
  

他轉身去了市集,等餵飽了阿翔,百里屠蘇一個人走回客棧,他一進門就看見了坐在一樓大廳裡正被襄鈴和紅玉奚落的方蘭生。
  

「屠蘇哥哥——」
  

襄鈴叫道,方蘭生正吃著飯,這也轉過頭來,兩人目光一撞,百里屠蘇立刻轉過頭去,他一刻不停地上了樓,幾乎瞬間就消失在方蘭生的視線裡。
  

紅玉側頭看著方蘭生一臉呆滯地看著樓上的表情,嘴角一彎,「猴兒,看什麼呢。」
  

方蘭生搖搖頭,立刻抬高聲音道:「哪、哪看什麼了!」他說著低下頭,嘴裡還咬著筷子,又悄悄抬頭朝樓上看了一眼。
  

這木頭臉真奇怪……一天不見人,一見怎麼就黑著臉……方蘭生心裡想,從昨天夜裡和木頭臉說了那幾句話,方蘭生還以為自己和他的關係好像沒有以前那麼冷淡了。
  

木頭臉老是這樣,有時冷得像塊石頭,有時心血來潮,又莫名其妙地說那麼多話。在安陸時是這樣,昨天也是這樣,說過了又回到從前,搞得方蘭生也不知道自己和他到底熟不熟了。
  

……其實還是不熟,那些事晴雪她們都知道,就我不知道……方蘭生並未意識到那其實是因為他正巧沒聽到,反而以為是百里屠蘇不想告訴他。
  

「可真是反覆無常……」方蘭生心裡不屑道,他們幾人吃過了飯,襄鈴說還想去逛市集,問紅玉姐姐和呆瓜去不去。方蘭生心想自己也是沒事,去就去吧。路上碰見了和臭酒鬼去喝酒的晴雪,她也要去,到了市集上三個女孩在一大攤販前駐足良久,方蘭生看了一眼那滿攤的女兒家玩意兒,回頭又看襄鈴瞧得那麼起勁,心想自己一個男人還是等著的好,這點對女孩子的耐心都沒有,以後還怎麼成親。

  

他自顧自站在一旁,沒注意從路的那端忽然有人騎馬過來,市集上人多,那馬騎過來人一擠,登時就把方蘭生朝後撞了過去。
  

「哎哎哎——」
  

他一個踉蹌向後栽去,身後好幾人也跟著被撞倒在那攤子上,一大堆首飾登時稀里嘩啦砸了一地。
 

「哎呦喂,祖宗!!!」從身後傳來攤主的大叫聲。
  

晴雪和紅玉快手把方蘭生扶起來,待再回頭看那騎馬的人已經沒影了。
  

方蘭生憤而一甩袖子,「簡直混賬!市集是騎馬的地方嗎!也不看看——」
  

「祖宗!」
 

攤主老闆快要哭了,他那些首飾一個個都貴得要命,據說都是從海外用船運過來的,這麼一砸簡直要連家底都賠光。方蘭生心想你雖然可憐,但這也不能怪我吧。
  

「怪可憐的,算了算了。」
  

「行了老闆,買一件總行了吧。」
  

周圍人紛紛說著,方蘭生驚詫地轉頭看身邊人被攤主哭得都掏了錢,人人隨手從地上挑了件摔壞的首飾就走了,到最後剩他自己站在那裡,和還紅著眼睛的老闆大眼瞪小眼。
  

連襄鈴和晴雪都掏了錢,簡直成了做善事,方蘭生大歎自己真是省錢不易,掏了幾個銅板,地上還剩了幾件首飾,他轉頭問襄鈴和晴雪想要什麼,兩人都搖搖頭,「都壞了……」
  

紅玉向來不喜髮飾,幾個女孩子這便走了。方蘭生站在原地,覺得不拿白不拿,他從地上摸了朵小小的銅藝梅花,似乎還是從什麼釵子上摔掉的,兩個花瓣已經折了。
  

方蘭生記得小時候二姐就有一個心愛的釵子,似乎也是梅花,後來少了一朵,就沒再見她戴過——
  

等回了琴川,問她要那個釵子來找個工匠鑲上,方蘭生覺得二姐戴那個釵子很好看,比她母老虎的樣子強多了。
  

想起二姐,方蘭生回到客棧,把那小梅花放在床頭,他躺在床上,暗暗有點想家。
  

與此同時,就在相隔不遠處的房間裡,百里屠蘇把頸間的項圈解下來握在手心。
  

明天就要出行,今夜若是再夢……夢遊到方蘭生那處,遲了可怎麼辦。
  

又一想到那傢伙每日晨起時昏頭昏腦的樣子,百里屠蘇更覺得頭疼。他恨不得現在就把自己的雙腳綁在床上,這樣的日子過多一天,百里屠蘇就要煩惱一天。
  

方蘭生……
  

算了……百里屠蘇皺起眉,跟那人也說不清……

 

他深夜裡又出現在方蘭生的房間裡,這幾日折騰得格外厲害,木頭臉也興致高昂,方蘭生被他頂得在床上前前後後地拉扯,發紅的眼睛在木頭臉的親吻下顫抖著閉起來,兩隻手本來還握成拳頭想要抵抗,現在卻緊緊抱著木頭臉的後背不放。
  

百里屠蘇洩在他體內一次,他俯身將方蘭生放在床上,身下那東西一抽出來,登時有液體跟著流淌出來。方蘭生如今在他面前也顧不上這羞恥,只攤著雙手雙腳在那一口一口地喘氣。
  

他意識很混亂,從最初被木頭臉強迫時清醒錐心似的痛感,到現在雖不那麼疼,心中卻奇怪地充滿了可以操控他神智的感覺,方蘭生並不知道在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變了什麼。他雙手手指脫力地在身側微微半握著,被木頭臉輕輕握住交疊在頭頂。
  

一個深長的吻,幾乎要吻去了方蘭生全部的神智,他一整天都沒見到木頭臉,心裡本來帶著些煩亂,如今腦子裡轟得一聲,再煩的事也被這吻一併壓了下去。
  

腦子裡嗡嗡作響,猶如河畔眠鐘,縈繞心頭不絕,眼前也如蒙了一層霧一般迷迷濛濛,整個人都沉浸在這昏沉中,方蘭生坐在木頭臉身上,額頭頂著他的肩膀,身體隨著他的動作而一下下上下動著,他低喘著氣,顫抖的嘴巴被木頭臉低著頭吻開。木頭臉的雙手放在他身後,不知道在幹什麼,方蘭生也沒有留意,他歪著腦袋被木頭臉親得昏頭昏腦,不知不覺中腰都挺直了起來,快要連北都找不著了。

  

所以當木頭臉猛地又將他壓回床上,方蘭生虛睜著眼睛看著木頭臉伸手將一個東西放到自己頭頂上,他甚至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他下意識地偏頭想躲,木頭臉便又將那東西拿起來,他木訥地瞧著方蘭生的反應,在白日裡冷漠鋒利的一雙眼眸此刻靜得像一潭水,他俯身到方蘭生面前,攤開手心給他看,居然是那小梅花。
  

壞了的兩個花瓣被笨拙地修復,呈現出斑斑駁駁的平整。方蘭生不知道木頭臉是什麼時候看到這東西,又是什麼時候把它弄成這樣的。他皺著眉,伸手想把它打落在床上,「笨木頭臉,這是女人戴的,你拿它幹什麼……」
  

百里屠蘇手心一合,登時就將方蘭生打過去的手握住,他重又俯身下來,下`身一動,方蘭生當即哼了一聲,被握住的手直直被拉到頭頂,方蘭生眼睜睜看著木頭臉執著地將那女人家的玩意兒放在自己頭頂上。
  

「你幹什麼……唔——」
  

木頭臉像是很喜歡這東西,他低頭堵住方蘭生叫囂不停的嘴巴,身下愈加用力,方蘭生被頂得渾身無力,被親得腦袋空白,他暈暈乎乎地看著木頭臉將那小梅花放在自己鼻尖上,又放在額頭上,隔著親個不停。
  

似乎連不通人智的百里屠蘇也發現了,身下的這個人,只要抱他親他,再不高興的事他都能適應。百里屠蘇想不出原因,只直接在這兩件事上劃了等號,方蘭生暈暈乎乎地洩了一次,又蜷縮著硬了起來,他被這奇怪的折磨弄得幾乎要發瘋,木頭臉也愈加用力,當他最後用力地頂入方蘭生腿間濕軟的深處,方蘭生受不住地用無力的拳頭拚命砸向身旁的床板。
  

「木……木頭臉……啊啊……木頭臉……!」
  

他險些哭出了聲,木頭臉扶著他雙腿向上一抬,又俯身吻住他,方蘭生喉間一陣悶堵,那拳頭砸得更用力了,直到百里屠蘇再度射入他體內,繃直的指尖一瞬間脫了力,鬆開的手驀地砸在身側,方蘭生抽搐著被百里屠蘇從床上猛地抱起來,木頭臉藉著那股將歇未歇的勁頭用力最後插了幾次,方蘭生眼淚含在眼圈裡,忍到這終於還是崩潰了。

方蘭生第二日醒來時,百里屠蘇已經不見了。他從床上爬起來,一起身就有一個東西從他頭頂上掉下來。

是那小梅花……
  

那死木頭臉,笨就笨,怎麼連男女都不分!方蘭生想著,氣憤地從床單上拾起那小梅花,真想一氣之下把這東西扔了……
  

眼前似乎還有木頭臉把這小東西放在他額頭上,低下頭親過來的畫面……
  

都、都被木頭臉那樣過了,怎麼再送給二姐啊!
  

方蘭生又憤怒又嫌棄,不知不覺用手心緊緊握住那小梅花,他心裡煩躁極了。
  

等他走下客棧樓梯的時候,眾人正坐在樓下等著,看上去或許是等了很久了。
  

「你們怎、怎麼不叫醒我!」方蘭生著急地下樓,晴雪笑著說,「沒關係,蘇蘇先去船廠了,讓我們等到你醒過來再去找他,反正調試船還要一段時間。」
  

襄鈴從座位上站起來:「呆瓜可真貪睡,屠蘇哥哥一定等急了,我們快走吧!」
  

紅玉笑了笑,也從座位上站起來,抬頭看方蘭生傻乎乎地愣在樓梯上,「猴兒,還不快走?」
  

淪波舟說是淪波舟,那樣子卻像一條生了翅膀的大魚,方蘭生長大了嘴巴站在船下看著,聽向老闆在一旁驕傲地說著關於這船的事。
  

「這可是海面上、水底下都能開的!甲板全封起來,保準不漏水!」
  

紅玉也讚許地點頭:「看來與其它海船很是不同。」
  

延枚說艙裡糧食飲水全置辦過,夠吃幾個月的,讓他們好好找那仙島,總能找到的!
  

方蘭生想,這向老闆人看著糙,做船倒是真有一手,他踩著樓梯上船,跟在身後的襄鈴「呀」了一聲。
  

「呆瓜手裡拿著什麼?」她好奇地問。
  

眾人聞言紛紛回頭,方蘭生轉身看著她,不明所以地抬起自己的手,才發現居然是那銅製的小梅花。
  

他當即合上手心,乾笑著摸摸後腦勺:「沒什麼,哈哈哈哈……」
  

「呆瓜拿著女孩兒用的東西幹什麼?」襄鈴摸摸辮子,歪頭問。
  

方蘭生呆了呆,「不、不是我的,是那個……」
 

 他結結巴巴,襄鈴皺起眉,「還這麼寶貝的樣子……」
  

「……我、我剛才撿的!」方蘭生急忙說,「什麼寶貝啊哈哈哈就是一破爛……」
  

「不是你買的?」
  

「不、不是!」方蘭生連忙擺手,「我怎麼會買這種東西!」
  

逃避著襄鈴懷疑的目光,方蘭生急火火地跑上淪波舟裡面去了,襄鈴撅起嘴:「呆瓜還藏著不許人看,什麼破爛,就知道騙人。」
  

紅玉站在她身後,不禁被這兩人孩子氣的對話逗得笑起來:「八成是猴兒的寶貝,不想與他人提起罷了。」
  

晴雪扛著鐮刀,一臉不明白:「女孩兒用的東西……是女孩兒送給蘭生的禮物嗎?」她說著,轉過頭看著身邊雙手抱胸不吭聲的百里屠蘇,「蘇蘇,你現在還覺得熱嗎,海邊挺涼快的。」
  

她忽然蹦出一句話,讓百里屠蘇措手不及,紅玉和襄鈴不明所以地回頭,看見百里屠蘇冷著一張臉,「不熱。」隨即也快步上了船。
  

風晴雪瞧著紅玉和襄鈴疑惑的目光,一伸手:「我今早在客棧走廊上遇見過蘇蘇,他臉紅得嚇人,我就想是不是夜裡太熱,問他,他也不答。」
  

她說完,自顧自地搖搖頭,「蘇蘇總是這樣,有事也不與我們講,自己一個人撐著。臉紅成那個樣子,真不像他,不會是病了吧……」
 

紅玉沉思片刻,低咳一聲:「這幾夜客棧是挺熱的,應該與病無關。我們還是先上船吧。」
  

淪波舟上能航船,下能入海,在深海中靜靜行駛時,連船艙裡都映成一片透藍。方蘭生坐在甲板上興奮地看天,襄鈴和紅玉幾人說著話,晴雪去照顧意外暈船的醉酒鬼,百里屠蘇從前艙走過來,一眼就看見那個藍色的小身影——背對他坐在地上,低著頭,手裡在擺弄什麼。
  

等百里屠蘇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麼的時候,他已經站在方蘭生背後,透過他的肩膀一眼就看到那被他雙手捧著的小銅梅花。
  

百里屠蘇並不是第一次見這東西,他今天早上起床,一睜開眼就看到方蘭生一隻手攀在自己肩膀上,頭頂上更不知怎麼掛著這銅飾,軟軟的頭髮就蹭在離自己下巴近極的地方,癢得撓人……
  

他一大早就躲到了船廠,好不容易心情平復下來,現在又……百里屠蘇難堪地轉過頭,他下意識想要走,腳步聲一響方蘭生忽然回頭。
  

「木、木頭臉!」
  

方蘭生嚇了一大跳,這一個大高個突然出現在他身後,他居然一點都沒意識到,「你走路都不出聲音啊!」
  

百里屠蘇腳步一頓,回頭瞥地上那人一眼,阿翔不知何時從身後飛過來,猛地攀上他肩頭。
  

他居高臨下地瞅了方蘭生一眼,半轉過身就走了,剩方蘭生自己摸不著頭腦地坐在原地,一攤手,這木頭臉的心思,他可真搞不懂……
  

他想著,又低頭看那被自己握在手心的小銅梅花,金屬的質地都被他的手握成熱的了。

晴雪也想到甲板上來看海,可苦於要照顧她尹大哥,方蘭生吃過了飯無所事事地走到房間門口,往裡面一看就瞅見風晴雪正耷拉著眼皮坐在一邊床上,而對面床上正躺著不省人事的醉酒鬼。
  

蘭生?」風晴雪見他來了,連忙站起來,方蘭生衝她擺擺手,「用不用我幫你看著點,晴雪還沒吃飯吧。」
  

風晴雪跟他說不用,方蘭生要她不用客氣,風晴雪自己也是餓了,索性跟方蘭生交代幾句,自己就出去了。
  

剩方蘭生自己坐在那床沿上,他閒著也是閒著,抬眼瞟了一眼對面床上睡得像豬一樣的醉酒鬼,方蘭生嘁了一聲。
  

「讓晴雪給你付酒錢不止,上了船還讓人家姑娘家照顧,臉皮真厚。」
  

他說完,自顧自坐在床上,閒著又從手心裡拿出那小銅梅花看起來,就聽從頭頂上傳來一聲嗤笑。
  

「讓姑娘家照顧,也比有些小公子,瞅著那姑娘家的玩意兒轉不開眼的好吧。」
  

方蘭生愣著一抬頭,正看到尹千殤正撐著頭斜著眼躺在床上瞅他。
  

「你、你怎麼醒了?!」
  

尹千殤耷拉著眼睛,「剛醒。」他看著方蘭生手裡的東西,「什麼寶貝,瞪著眼看那麼久?」
  

方蘭生把手一收:「哪有什麼寶貝……你、你看錯了吧!」
  

尹千殤摸了摸下巴,「啊……我知道了,定是什麼小姑娘給你的定情信物是吧……」
  

方蘭生從床上蹦了起來,他張著嘴半天,「才才才不是!」
  

尹千殤看他這猴樣,笑著搖搖手指,「小子,這你可瞞不過我。老子活得比你長久,這方面,可比你懂。」
 

方蘭生結結巴巴道,「醉酒鬼是還沒醒酒吧,胡、胡說些什麼!」
  

尹千殤失笑:「之前覺得你這小子太聒噪,今日想起幫晴雪妹子忙,還算男子漢。年輕人,有了心上人可要講,我好心好意問問你,你倒……」
  

百里屠蘇從船艙外往內走,他手裡拿著一瓶藥,是晴雪剛才吃著飯塞給他的,說是忘了,讓他幫忙放到尹千殤的床頭。
  

「……什、什麼心上人,醉酒鬼少胡說八道!」
  

「誒~別見外嘛,同行這麼久了,還沒和方小公子說過幾句知心話呢。」
  

「誰、誰要和你說知心話!沒事了嗎,沒事了我就走了!」
  

百里屠蘇站在門口,眼睜睜看著方蘭生臉紅得像個點燃的爆竹一樣闖出來,一悶頭紮在自己胸膛上,然後直直朝後跌過去。
  

百里屠蘇下意識低頭伸手一撈,手搭著那人腰間一把又拽了回來。
  

動作居然是他意料之外的熟練,方蘭生湊在他身前眨巴眼睛,待他抬頭看清是誰,那臉轟得就紅透了皮兒。
  

尹千殤側躺在床上,他那股暈船的勁頭還沒好徹底,剛才逗了方蘭生幾句,沒想到下一秒就見到方蘭生這頭頂冒煙的小樣,再抬頭看百里屠蘇,更是緊張得連手都崩成了拳頭。
  

「藥。」百里屠蘇說,他閃過方蘭生身側,將那藥放在尹千殤床頭,尹千殤咧嘴一笑:「謝謝恩公。」
  

方蘭生也不知道怎麼就變成了這樣,醉酒鬼吃了藥又睡下了,自己坐在他對面床上愣神,而明明剛剛走出去了的木頭臉到外面逛了一圈,又鬼使神差地逛了回來,他走進屋裡,先看到醉酒鬼已經睡下了,回頭瞥了方蘭生一眼,莫名其妙地就坐在了他身邊。
  

屋裡的氣氛有點微妙。兩個人一高一矮,坐在床邊不言語,腰都挺得筆直,似乎生怕自己比對方氣勢弱。
  

方蘭生先開了口,他眼睛平視前方床上的醉酒鬼,結結巴巴。
  

「木、木頭臉你……你有事……?」
  

百里屠蘇沉默了片刻,陰沉的目光裡都是緊張。
  

「……無事。」
  

那口氣無賴得蠻不講理,方蘭生一愣,轉過頭看他:「沒事你坐在這幹什麼?」
  

百里屠蘇還繃著一張臉,半天艱難地編出一句,「替晴雪……看看她大哥。」
  

方蘭生這下可沒話說,回過頭自己坐著,可身邊有這麼一位,他幹什麼都覺得不方便。
  

手心裡還捏著那小銅梅花,方蘭生心想自己真蠢,沒事總是拿出來做什麼,害得襄鈴和醉酒鬼都笑話他。他這般想著,打開腰間的書袋伸手要將小梅花塞進去,百里屠蘇在他身後一聲不吭地斜看過來。

  

「……那是什麼?」

他問。

他居然主動開口和方蘭生搭話了。

方蘭生一怔,急忙把書袋合上擺到身邊,「沒什麼。」他似乎覺得不夠,又加了一句,「不是什麼好東西。」

百里屠蘇垂下眼睛:「……他人相贈之禮?」

方蘭生顯然沒料到木頭臉會問起這個,「不、不是……是那個……」

他說著,百里屠蘇抬起頭又看他一眼,像在等他說下去。

方蘭生扭過頭,乾笑著哈哈兩聲,這氣氛太尷尬了。

「說了你也不知道。」

百里屠蘇點點頭,「今晨,曾見過它,」他想了想,眼睛往與方蘭生相反的方向看去。

有句話他憋了一上午,終於看到方蘭生自己一個人在這,他不知怎麼的就冒冒失失地走進來,就為了這句話。

「……並不……並不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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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沁浠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