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為了……救我……?

  

方蘭生坐在地上,怔怔抬著頭看著那站在樹下皺著眉用一隻手胡亂處理著傷口的百里屠蘇。
  

他對自己做過的事毫無印象,據晴雪說是因為他被什麼鬼術操控了。方蘭生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一咬牙,飛快從地上站起來。
 

 「木……木頭臉,傷、傷口沒事吧!」他抬頭看著百里屠蘇,可對方仍然只顧著低頭繫著繃帶,想來木頭臉大概也不會理他,方蘭生便低頭去看那還在滲血的傷口——百里屠蘇似乎很心急,他動作飛快,繃帶的末端繞過手臂一圈,再用手握著猛地拉緊——有血從底層的繃帶驀地滲上來,百里屠蘇來來回回地纏,卻怎麼也不見血止住。
  

「哎木頭臉你別這麼——」方蘭生眼睜睜看著木頭臉拉繃帶的手越來越用力,著急得結巴起來,「你鬆手,我、我幫你!」
  

他說著,急忙伸手過來,想要搶過百里屠蘇手裡的繃帶,可看著那人的手在那兒又不敢碰上去,只能僵在半空中,也不是作何是好。
  

似乎每次都是這樣,只要方蘭生一閉嘴,百里屠蘇耳邊瞬間就能安靜下來,似乎連週身的空氣都凝滯了。
  

百里屠蘇在沉默中稍稍抬眼看他,在他的方向只能看見方蘭生額發下一雙焦急地盯著自己傷口的眼睛。
  

腦中……還有剛才他抽刀猛地刺中那女鬼的樣子……
  

百里屠蘇抿著唇,直盯著面前人。
  

他還是鬆開了手,受傷的手臂就僵硬地停在半空中。懸下的繃帶被風吹得在手臂上一搖一晃。
 

百里屠蘇看著方蘭生伸手輕輕捉住它。
  

一層層將繃帶解下來,把沾血的部分撕去,再將新的一層層纏繞在手臂的傷口上。
  

身邊安靜得有點可怕。
  

方蘭生訥訥道:「……木頭臉你、你剛才也太用力,不會包紮就別動手……真是自己的手自己不心疼……」
  

「……」
  

「少恭不在,不還有我……就算學藝不精,也比你這什麼都不會的強吧。」
  

「……」
  

「那個……」方蘭生早料想到百里屠蘇不會理他,他也沒想等對方的回答,直接挑起自己的話題,「對不起啊……雖然你總和我作對,我也不怎麼喜歡你……可我不是故意要傷你的。」
  

細細想來,兩人是真還沒有幾分特別的情誼,說過的話加起來,甚至不如他和其他人一天說過的話多。
  

可自己人傷了自己人,怎麼都說不過去……更何況晴雪說,木頭臉是為了救他……
  

想到這,他臉有些紅,覺得連腦袋都是熱的。方蘭生搖搖頭,毫無來由地,他忽然想起夜裡木頭臉身上那極為熟悉的滾燙的熱度——
  

……一定是這傢伙週身太熱,搞得我站在旁邊,也……
  

他猶自陷入了思考,半晌一皺眉:……方蘭生!又胡思亂想什麼!
  

*
  

方蘭生的動作很小心,雖學不到歐陽少恭的醫術,那架勢倒學了三分。
  

百里屠蘇高高站著,垂眸盯著面前的人極為緊張的一副表情。而他自己繃直的後背也是僵硬得不像話,儘管旁人並看不出這有什麼區別。
  

「……其實……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一醒來就變成這樣了,晴雪說我是被那女鬼下了咒術,我想既然晴雪知道,你、你也該知道……」方蘭生嘟囔著說,他最後給繃帶繫了個結,像鬆了口氣一樣垂下手,似乎多碰對方一下都不願意。

  

「所以……總之、總之我道過歉了……你……你小心傷口啊!」
 

他撓著頭扔下後半句話,立刻轉身走了。
  

是連一個回話的機會都沒留給百里屠蘇,哪怕只是一句小聲的「嗯」。
  

回到安陸,方蘭生一行人才聽說有奇怪的道士捉了縣外幾個孩子,說要把孩子帶去作什麼魂魄儀式的祭品,看那打扮就和前一陣在自閒山莊門外神出鬼沒的道士一樣。
  

方蘭生驚訝地聽他們講,回頭看紅玉和百里屠蘇幾人。
  

面上不說,心中自有推斷。紅玉看著那幾人:「敢問那幾名道士可還提到過什麼?」
  

對面一個大漢慌得腦門都是汗水,想破了腦袋才結結巴巴地說,「好像說他們要用什麼珠……」
  

「什麼珠……?」
  

紅玉瞇起眼睛追問。
  

大漢一點都不確定:「我也沒聽清……」他說著看著身旁的人,疑問似地皺起眉頭,「是……明月珠?」
  

且不說那大漢說得話准不准,自閒山莊一行他們一無所獲,如今也只能且聽且行,紅玉靜靜思索,說若真的是明月珠,她倒是曾經聽聞,秦陵地宮中也有一明月珠,除去世人所知晶瑩似月,另有重塑之能。

同樣名字,想必並非巧合。」

方蘭生撓撓頭:「秦陵地宮……墳墓?」
  

玉點點頭:「少恭曾言,玉橫碎裂乃是青玉壇所為,如今重塑也必有所圖,他們要去始皇陵內,我們便去那兒搶回玉橫就是。」

「可、可要萬一不對……」
  

紅玉笑道:「原本便是猜測,不正如坊間賭博一般?只看要不要賭這一把了。」
  

方蘭生還來不及說更多,百里屠蘇便張口問這秦陵地宮所在,幾人有問有答,似乎並沒把他「大不敬」的言論放在心裡。
  

百里屠蘇從醉酒鬼給的卷軸中翻出那一卷名為「騰翔之術」,說是此去秦陵能方便許多。方蘭生學了學,一學就會了,他很高興,心裡想著這術法可真厲害,若是讓琴川那些書院裡的呆瓜瞧見,定能嚇破了膽。

他沾沾自喜,面上都是喜樂的神色,或許是這幾日方蘭生一直心情不好,眼角都耷拉著,如今忽然喜笑顏開,讓一旁百里屠蘇也微有些怔忡。
  

他總是這樣,喜怒外露於外,因為一點點小東西就能高興起來,到底還只是個不成熟的小孩。
 

紅玉看著這樣的方蘭生,腦中忽地想起在自閒山莊那一幕——女鬼聲聲淒切,如泣如訴,怨氣沖天,聽得她都心生寒意,可這猴兒卻安之若素,現在更是一副完全不放在心裡的模樣。不知他到底是對這前塵今世看得開,還是當真沒心沒肺?
  

又或者……
  

「呆瓜你笑什麼呢?」一陣風過,襄鈴站在秦陵外,跟在紅玉身後尋找了開陵的隱秘機關。
  

方蘭生一怔,嘴角還上揚著,「沒笑啊。」他舉起雙手,用手心按動身前的機關,從耳邊傳來轟轟的鳴響。
  

「這裡有門開了!!」晴雪在背後衝他們招手。
  

「蘭生看上去……很高興?」晴雪走在陰暗的密道裡,對身邊的方蘭生說。
  

其實方蘭生一點都沒意識到自己最近這段時間以來的鬱悶,如今忽然高興起來,反倒令人覺得稀奇。墓道裡鬼影幢幢,方蘭生手握佛珠,合十的掌心中發出明明光火,照亮了墓道穴壁,更令那些根植千年的孤魂厲鬼無處遁形。
  

「一點都不在意那個姑娘的事嗎,」風晴雪又說,「可我總覺得……」
  

方蘭生愣了愣,回過頭:「姑娘?什麼姑娘?」
  

風晴雪大致提了提。因為關於那女鬼的事情她也不太清楚。可方蘭生卻聽得渾身僵硬,因為他對這件事沒有絲毫記憶。
  

「難道……是因為蘭生被那女鬼控制了嗎?」風晴雪扛著鐮刀問。
  

紅玉目不斜視,在一旁揮劍砍中身前厲鬼,墓道中淒厲慘叫不止:「控制人去殺自己,未免可笑。」
  

「或許是那女鬼學藝不精,一時失手?」
 

紅玉搖搖頭:「她已經散了魂,多追究無益。」
  

「我……我前世……」
  

方蘭生瞠目結舌,剛剛高興起來的一股勁頭登時滅了,前方又有厲鬼夾著陰風迎面撲來,方蘭生遲遲回頭,還來不及反應,從他耳側驀地豎起一陣劍風,在方蘭生面前刺滅那鬼於無形。
  

只剩一張扭曲的面孔慢慢消散在面前的黑暗裡,方蘭生張著嘴巴,看著百里屠蘇從自己身後走過來。
  

「不要胡思亂想。」那人回頭俯視他一眼,轉身向前走去。
  

風晴雪轉述中的女鬼對方蘭生前世恨極,而方蘭生雖然對這個沒什麼印象,腦中卻隱隱約約閃出什麼別的影子——那是他被葉沉香操縱時的回憶,不堪重負的腦袋裝不下這麼多恩怨情仇,只隱隱記得一個蒼白如紙的女人,還有濺在自己身上的血。
  

事後方蘭生想了很久,他一個人躺在安陸的床上,拚命地想回憶起更多。他記得自己喊那個女人師妹,似乎……還有什麼約定……
  

最後一個畫面是那女人的墓,想到這裡,方蘭生忽然覺得一陣奇怪的心口疼——像是從身體深處發出本能的反應,這讓方蘭生覺得喘不過氣。
  

這都是後話,暫且不提,方蘭生現在還在秦陵墓道,他看著木頭臉的背影,搖搖頭告誡自己現在的確不是亂想的時候。
  

幾人繼續前行,黑暗中時間緩慢得像粘膩的河沙。墓道中燈火似風中殘燭忽閃忽滅,不時有鬼影閃過,也被前方百里屠蘇一劍斬了。風晴雪本來還與紅玉說著話,現在也陷入了沉默,黑暗中黑氣瀰漫,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方蘭生還心事重重著,直到走到一片開闊空地,他站在墓道外面的岩石旁朝四周看著,絲毫沒感覺到身後的威脅。
  

身在地下,自然不知外面早已入夜。風晴雪和紅玉摸索著機關通道,週身一片黑暗,她手中亮起火焰,火光照亮了她大睜的眼睛,「咦,蘇蘇呢?」

「木頭——唔——」
  

方蘭生被一手按在岩石後面死角,他剛要驚呼出聲就被對方堵了呼吸。
  

一手握著他的後腦勺,三下五除二解了褲子,方蘭生被按在墓道陰冷的岩石上,後背被煞氣化的百里屠蘇緊緊壓著。
  

他焦急得皺著眉頭,雙手在身後不住掙扎,卻被對方輕而易舉地緊緊鉗制住。他不敢出聲,卻控制不住牙齒打顫,臉頰僵硬地貼著岩石,緊閉著眼睛感受到木頭臉滾燙的傢伙強硬地擠進身體裡——
  

誰也不知道百里屠蘇是何時發生的改變,一切都在黑暗裡被隱藏了去。上一秒還能冷靜沉穩地讓方蘭生「不要胡思亂想」,下一秒就化身成了入魔的野獸。方蘭生忍著喘息,雙手被制在身後,乾淨的臉頰在巖壁上不住摩擦,尖利的沙石劃破了他的臉,一陣生疼。
 

 ……木頭臉這瘋子!
  

他感到恐懼,彷彿從頭頂,身側,墓道清冷的空氣中,有無數雙歷經千年的眼睛在盯著他,盯著他們見不得人的動作,並一齊發出驚叫和嘲笑,就如這墓道裡呼嘯穿行的風聲。
  

身後是木頭臉的喘息,他似乎覺察到方蘭生忍耐中的戰慄,便欺身上來吻住他的嘴唇。
  

「蘇蘇——蘇蘇你在哪!!」
  

從耳外傳來風晴雪的聲音,方蘭生額上都是汗水,他整個人被壓在岩石上不能回頭,站不住的雙腿被木頭臉握在手裡一上一下地拉扯著。木頭臉的呼吸聲越來越重,當他終於射入進來,方蘭生在他懷中控制不住地戰慄,心裡更被他的重喘聲嚇得一片冰涼。
  

趁著木頭臉又低頭過來,他拚命轉頭,猛地堵住木頭臉的唇齒。
  

對方的動作在這一瞬間停了。
  

血紅的眼眸第二次因為方蘭生的主動親吻而僵住,方蘭生顫抖著轉過身,一身輕薄的書生衫早已濕透。耳邊隱隱有腳步聲傳來,還有襄鈴的聲音,喊著呆瓜,你在哪。方蘭生用沾著沙子的手指哆嗦著繫著衣帶,他在黑暗裡大睜著眼睛,連喘氣都不敢,系完了自己的,又本能性地飛快去系木頭臉的——
  

百里屠蘇靜靜看著他的動作,並不知這傢伙在做什麼,看了一會兒,他沒看懂,便索性不要懂,伸手抱了方蘭生的腰是又要開始。方蘭生再度被他高高按在岩石上,這次兩人得以面對面,他一邊用力掰著木頭臉的手,一邊看著他瘋狂搖頭——百里屠蘇抬頭看著他,眼睛裡映得都是方蘭生臉頰通紅的影子。
  

或許是方蘭生的反應太直白簡單,居然讓百里屠蘇奇跡般地停了手。他抱著方蘭生靠在岩石上不動,並不寬厚的肩膀像一座山,推都推不開。方蘭生更是被他折騰得沒了氣,腿間有濕淋淋的液體緩慢地順著腿跟淌下,痛癢交加,對現在的他真是偌大的折磨。他呼吸不暢,又被攏著手躲不開。
  

木頭臉的身體熱得嚇人。
  

方蘭生心裡想著,他耷拉著眼睛,氣悶地伸出雙手環住木頭臉的腰。
  

他的動作有點生澀,手指報復性地撓著木頭臉的後背,百里屠蘇低頭看著他,被他撓了半晌,剛想俯下身去。
  

「蘇蘇?!」
  

身旁頓時亮起一盞明燈,黑暗被驅散的瞬間,方蘭生睜開眼睛,驀地鬆了手。百里屠蘇像被驚擾的獅子,他慢慢回過頭,一雙血眸盯著身後的女孩,在火光中微微瞇起。
  

風晴雪驚訝地一掩唇:「蘇蘇怎麼……這是犯了煞氣嗎……」她說著,低頭一看那被百里屠蘇按在岩石上仰著頭喘不過氣來一樣的方蘭生,「蘭……蘭生?!」
  

紅玉和襄鈴聽了聲音,也連忙趕了過來。風晴雪上前要握住百里屠蘇的手,卻被對方一把揮開。風晴雪皺起眉頭,快步走上去,「蘇蘇!」
  

縱然百里屠蘇再入了魔性,也總有抗拒不了的東西。風晴雪的內力觸碰到他經絡的瞬間,煞氣像是被劈開的冰塊一樣崩離四散,痛苦的眼眸中似乎還殘留著方才懷中人的影子,百里屠蘇雙膝跪地,失去神智的那刻,他的肩膀被風晴雪伸手扶住。
  

方蘭生腿軟地站在岩石旁邊,靜靜地看著這一切,襄鈴走過來,看著方蘭生蒼白的一張臉:「呆瓜你怎麼了?」
  

風晴雪抬起頭,似乎感到抱歉:「蘭生,蘇蘇剛才那是煞氣發作了,若是傷了你,千萬不要怪他。」
  

方蘭生點點頭,他並沒接話。
  

紅玉在一旁緊皺著眉頭:「……記得公子提過,這煞氣,每逢朔月才會發作。」
  

風晴雪低著頭沉默,一旁的襄鈴還一眨一眨睜著眼睛。
  

今夜並不是朔月。
  

百里屠甦醒來的時候,紅玉正與晴雪說著話,襄鈴站在一邊看著那剛開了機關的大門,好奇卻又不敢進去。
  

頭疼得像裂開一樣,百里屠蘇起身愣了半晌,回過頭,才看見身後那背靠著岩石坐在地上發愣的方蘭生。
  

「蘇甦醒了?」風晴雪注意到了這邊,她手裡撐著火焰慢慢走過來,方蘭生聽見她的聲音,也抬起頭,直直撞上百里屠蘇轉身望過來的目光。

方蘭生並沒有躲,他聽著晴雪對木頭臉擔心地說,說蘇蘇剛才煞氣發作,險些要傷了蘭生。
  

百里屠蘇聽著,目光落到方蘭生臉頰上一道細細的傷口。這裡太黑,他看不清,只沉默著不說話,他不知該說什麼。
  

倒是方蘭生先一步站了起來,他拍拍屁股,「木頭臉你真誤事,我們可等了你半天。」他說著,也不管旁人,直接朝那大開的機關門走過去。
  

九個高大的兵俑正站在裡面等著他。
  

方蘭生腿還軟著,卻咬著牙裝得一副若無其事,汗濕的手心裡緊緊握著那副佛珠,就這麼毫無準備地闖進門裡。
  

直到他身陷一團迷霧中,茫然四顧不知所措,才知道自己一氣之下,這是做了蠢事了。
  

混沌毒霧,遮人視線,一條長橋兩側是萬丈深淵,橋中間是直立的九個兵俑,方蘭生什麼都看不清,他睜大了眼睛朝四周看去,後背忽然貼上一個冰涼的柱子,他當即伸手像撈到救命稻草一樣抱住。
  

目不能視,連聲音都辨不清方向。
  

「蘭生!!」
  

「呆瓜——」
  

是晴雪和襄鈴的聲音。
  

「我、我在這裡!」方蘭生朝不知名的方向大聲喊道。
  

對這機關毫無準備,更不知破解的方法在哪。
  

對面再沒有聲音傳來,耳旁卻隱隱有像巨石摩擦一樣的鈍響。
  

方蘭生心弦緊繃,他僵硬地站在原地,那一瞬間腦後忽然傳來直劈的風聲,他在迷霧中猛地轉身向後閃避,剛要伸手回擊,卻不料後腳在閃避間半步邁出了邊界,險些踏空。
 

兵俑的長槍橫掃過來,槍尖在半空中險險劃過方蘭生的鼻尖,方蘭生一個趔趄向後仰去,還未及驚呼就被一雙手攔腰一抱,登時又回到橋面上。
  

那手臂力氣巨大,似乎因為看不清楚,便緊緊按著方蘭生的頭不鬆手。
  

耳旁傳來刀戈相擊的聲音,沒幾下對方就敗倒在地。抱著他的那雙手滾燙,方蘭生像個癡傻的呆子一樣僵硬著,顫抖的氣聲裡帶了幾分驚訝和開心:「木……木頭臉……?」
  

他以為木頭臉被晴雪的內力趕走了,他看到木頭臉痛苦地抗拒著晴雪的幫助,那讓方蘭生視如野獸的傢伙有天大的力氣,可在晴雪面前卻消失得那麼輕而易舉。
  

這是方蘭生第一次親眼見到那個有著紅眼睛的木頭臉活生生地離開——他走了,而百里屠蘇來了。那原本就是一個人,只是方蘭生不願意承認。
 

不願意承認,不想承認,那個攪得別人日夜不得安寧,一入夜就像發了瘋,笨得不通人智,卻越來越會顧及別人心情的人……那個木頭臉,根本只是百里屠蘇身上的一個幻影。
  

百里屠蘇不知道有這麼一個幻影存在,天上天下,或許知道的人也只有一個方蘭生而已。
  

眼前隱約還能看到那雙血一樣的眼眸,那個野獸一樣的人,固執地抵抗著晴雪手中內力,只能痛苦地跪倒在地,在掙扎中消散而去。
  

會不會有一天,那個木頭臉就這麼消失了。帶著那些令方蘭生痛苦而慌亂的記憶沉默著消失在這個世界。就像他一直以來對方蘭生做的,
  

沉默地欺負他,沉默地吻他,沉默著喝著粥,沉默地努力理解著他說的話……方蘭生現在回憶起,他居然從不知那個木頭臉心裡的想法。
  

……還能是什麼想法,不通人智的混蛋。
  

方蘭生搖搖頭,耳邊又傳來金屬撞擊的聲音,迷霧中敵人不知何處,木頭臉飛快地奔跑,絲毫沒有要放下方蘭生的意思。
  

方蘭生慢慢伸手,回抱住木頭臉的腰——他腦子裡還是對木頭臉的回憶,明明是這麼痛苦不堪,自己為什麼會記得那麼清楚。
  

還不如忘了,若是有一天那個木頭臉消失了,只有他記得那些可恥的片段,那該多麼荒唐。
  

他這般想著,手心緊緊摟著木頭臉的腰,木頭臉的腳步卻停了下來。只聽得「叮」得一聲,像是長劍刺中石頭的聲音。
  

追趕而來的兵俑碎裂當場,一雙金光似地眼睛當空一閃,方蘭生並沒反應過來,他愣愣抬頭,直直對上百里屠蘇震驚得瞪大的黑色眼眸。
 

那雙一向冷靜的眼睛裡充滿了慌亂,根本來不及隱藏,就這麼直直盯著方蘭生,半晌又看向對方抱著自己的雙手。
  

兩人僵立沒幾刻,迷霧又頓時籠罩了過來。
  

百里屠蘇摟著他的手還沒有動,搞得方蘭生也不知道是不是要鬆開手。兩人這樣在迷霧中相擁許久,像是在較量誰該第一個收回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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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沁浠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