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章

 

「木頭臉,該走了!」
  

他喊了一聲,那人只微微抬頭,並不理會他,方蘭生走過去,奇怪地看著木頭臉面前那放在地上的面具。
  

「這、這不是那個……」
  

百里屠蘇站起身,低頭看著他。
  

伸手拂去他頭頂的樹葉,方蘭生還抬著頭,「是能許願的那個面具,你還帶著?」
  

百里屠蘇點點頭。
  

方蘭生摸摸腦袋,想看看是不是還有樹葉:「不是許過願了嗎?」
  

按照烏蒙靈谷族人的規矩,方蘭生許的願望並做不得數,百里屠蘇看著他的眼睛,輕聲道。
 

「……是兩個願望,」
  

「還有一個。」
  

「那、那剩下那個剛剛你許過了?」
  

「嗯。」
  

「許的什麼願望?」
  

「……」
  

「大、大家關係這麼好,你告訴我也沒什麼的!」
  

「……」
  

「……要是實在不想說……那、那就算了!」
  

「難道木頭臉還有什麼秘密……」
  

方蘭生撇撇嘴嘟囔道,雖然聲音聽上去遺憾,但他並沒放在心裡。反倒是百里屠蘇,看著方蘭生,他喉嚨動了動,到底還是選擇了沉默。
  

「不說就不說,快走吧,大家等你呢。」方蘭生轉身邁開大步走回去。
  

襄鈴留戀地與榕爺爺告別,出去打了酒的尹千觴正好回來,風晴雪與他說著話,幾人順著林間小徑朝外走,沒想還沒走出紫榕林就遇到了攔路人。
  

三四個與百里屠蘇一般年紀的少年,手持利劍說要捉拿百里屠蘇歸案。
  

方蘭生瞅了正中間那個劉海頗長的胖子半天,又望望站在他身後幾人一身紫衣的打扮,隱隱約約覺得似乎在哪兒見過,還沒想起來就聽那胖子指著百里屠蘇直呼要「捉他上山」。
  

捉木頭臉上山?方蘭生這才恍然大悟,這是木頭臉的同門,以前在虞山碰見過的!
  

只是那時候他才剛認識木頭臉,怎麼這幾個月過去也不見他們來捉,現在反而來了。
  

「瞧瞧這是誰,這不是百里屠蘇那縮頭烏龜嗎?」
  

那長劉海胖子盯著百里屠蘇,輕哼一聲,百里屠蘇沉默不語。那胖子的目光從尹千觴身上掃到襄鈴,又掃到紅玉。紅玉低頭靜靜瞧著他,這讓胖子沒來由地生出一種威壓感,他皺著眉頭,猛地用力哼了一聲,站在紅玉身邊的方蘭生看他這窮凶極惡的模樣還以為他要動手,下意識就站到紅玉身前想擋著她。
  

胖子這才注意到矮矮的他,他用鼻孔哼出一個音符,似乎想要表達自己的不屑。
  

方蘭生聽他那聲音,一皺眉,他手裡佛珠一握:「你、你想打架嗎!」
  

胖子笑道:「嗨喲,這又是誰?」
  

「陵端。」百里屠蘇突然出聲,他驀地抽出劍,「你要做什麼,衝我來。」
  

陵端哈哈一笑,不住惡言相激,直言百里屠蘇是有辱師門的廢物,只是掛了個執劍長老徒弟的名字便不知天高地厚。方蘭生聽了這話本來還覺得有些生氣,可還沒等他回嘴,百里屠蘇忽然沉聲問陵端此行目的,陵端「比劍」二字剛剛出口,百里屠蘇就拔劍揮了過去。
  

百里屠蘇你這孫子!」陵端急斥道,撒腿就跑。
  

方蘭生眼睜睜看著那叫陵端的胖子和木頭臉打了起來,旁邊幾個陵端的師弟居然不敢插手,似乎都對百里屠蘇忌憚得很,大概上次在虞山打敗那幾個弟子的事在木頭臉他們門派裡也有傳言。
  

陵端很快跑沒了影,木頭臉也跟著消失在樹林裡,方蘭生在原地眨巴眼,似乎對剛才的一幕還沒緩過神來。
  

「我說,猴兒,剛剛站過來,是要保護我?」紅玉忽然在身後開口,方蘭生回神,正看到她揚唇一笑的樣子。
  

她似乎對和陵端打起來的百里屠蘇絲毫不擔心,反而神情輕鬆,方蘭生摸摸腦袋,剛要說不是,紅玉接著道,「可是又要否認?」
  

紅玉說著話的功夫,從天邊忽然閃過一個身影,如光穿梭而落在不遠處,方蘭生正結結巴巴地說著「我我我是怕他……」,紅玉望著天空,神情忽然嚴肅起來。
  

襄鈴在旁邊撅起嘴:「呆瓜,紅玉姐姐比你厲害多了,才不用你幫,你先照顧好自己吧。」
  

方蘭生有些失望,他攤開手:「……我我也是想幫個忙嘛,誰知道那傢伙那麼沒用,連木頭臉也打不過。」
  

「當然了,屠蘇哥哥那麼厲害,誰也打不過他。」襄鈴直白道。
  

方蘭生一時噎住,半晌只好悶著聲音應和,「哦。」
  

百里屠蘇久久也不見回來,方蘭生手握著書袋的帶子,想跟過去看看,他瞅了瞅那因為等不到陵端索性站成一堆在樹下嘮嗑的天墉弟子,乾脆朝百里屠蘇消失的方向跑過去。
  

他七繞八繞,本以為會看到木頭臉,沒想到卻先見到了仙人。
  

那是真的仙人,站在劍上懸在空中,紅顏白髮,衣袂飄飄,神情冷淡,而木頭臉和那陵端正跪在他身前。
  

方蘭生從小便嚮往著書中傳說,那山中仙人,天上仙宮,劍仙乘奔御風,翱翔千里,劍法超群。
  

從來也只在書中讀過,離開琴川數月也未曾尋見,此刻當真見到真的劍仙,方蘭生站在樹下,一時竟看得傻了眼。

 

「啟稟師尊,弟子已決定……不再回天墉城。」
  

百里屠蘇話音剛落,紫胤真人沉默著望著他,慢慢走近他身前。
  

「將你方纔所言,再說一遍。」
  

百里屠蘇跪在他面前,聲音雖低,卻自帶幾分堅定,「弟子已決定,不再回天墉城。」
  

方蘭生站得遠,聽不見木頭臉和那劍仙說的話,可看樣子兩人不僅認識還熟悉得很。木頭臉對他下跪……方蘭生暗想,這仙人是誰?
  

他在樹影裡等了許久,都不見木頭臉站起來,反倒是紫胤先行一步發現了他。
  

百里屠蘇還跪在地上。
  

「……下山以後,弟子方知,一個人活著,原本……有許多事情可以去做。結交朋友,行俠助人,哪怕只是踏遍萬里河山,心胸開闊,也好過為苟活安於一室……弟子已不在乎能夠活得長久,只求按自己心意去做。」
  

紫胤的目光掃過遠處那個呆立的人影,又落在面前的百里屠蘇身上。
  

「自己心意?」
  

「那麼當你體內凶煞再也無法抑制之時,又該如何?」
  

百里屠蘇沉默了一瞬。
  

「若煞氣無法抑制,弟子……將前往渤海之東的歸墟。哪怕凶煞之力將弟子化為狂魔,亦不必擔心禍害人間!」
  

紫胤看著面前的徒弟,聽著他說的話。
  

離開師門……許多年前,也有人對他說過,離開師門……
  

「你當真想清楚了?」
  

紫胤的聲音毫無起伏,聽上去冷漠而疏遠。
  

百里屠蘇抬起頭看著他:「是。」
  

「……」
  

紫胤望著前方的樹,忽然道,「你結交的朋友,很關心你。」
  

百里屠蘇目光一怔,忙轉頭朝身後看去,一眼就望見了遠處躲在樹影裡的藍色身影。
  

百里屠蘇說,有人壽數過百,卻未必和樂滿足,有人一生不過短短十載二十載,或許也能做到許多轟轟烈烈之事。
  

只此一句,對紫胤來說已然足夠。
  

他活了太久,見過了太多人。屠蘇執意要走,他也不會留。
  

「今後,你不再是天墉城門下。」
  

紫胤沉聲道,百里屠蘇跪在地上低著頭,一卷書譜忽然隱現在他面前空中。
  

只聽紫胤的聲音還懸在頭頂。
  

「煞氣藏身,禍福不辨。」
  

「若有朝一日禍及蒼生,我必親手將你斬於劍下!」

  

可能除了紅玉,沒有什麼人能瞭解紫胤此刻的心情,百里屠蘇更加不會明白。他雙手握著那劍譜跪在地上,身邊早已沒了人影,方蘭生眼睜睜看著那叫陵端的胖子被劍仙帶走,他走過去,邊走邊朝天空看著。
  

「木頭臉,剛才那是誰?」
  

百里屠蘇聽見他的聲音,微微回頭,從地上站起來,「是師尊。」
  

方蘭生低頭看著他手裡劍譜,「那他怎麼走了,不是……派弟子來捉你回門嗎。」
  

百里屠蘇低頭看著方蘭生,搖搖頭,「那與師尊無關,而且……」
  

「我已不再是天墉門人。」
  

百里屠蘇在師尊面前可以鎮定得不說一句錯話,可等師尊真的走了,他反而有了些緊張。師尊待他,如師如父,以師尊品德,自不會瞞他。當百里屠蘇說出體內封印一事,師尊沒有否認,而是問他「從何得知封印一事」,百里屠蘇當時能沉著應對,現在卻……
  

慳臾曾說,封印解除,三日散魂,若封印不除,被煞氣之性縛噬本心,魂靈動盪失所,肉身易主,將至無法自控。
  

「你是否從未覺察,自己失卻的記憶和時間,煞氣之性已在你心中生出新的魂靈,它蟄伏許久,只待有朝一日將你吞沒。」
  

百里屠蘇低下頭,靜靜望著自己的手,他手心張開又握緊。
  

煞氣……之性……
  

方蘭生還在他身邊,抬頭看著天空,一臉的遺憾:「你師尊……可真厲害,他是仙人?」
  

百里屠蘇收起劍譜,看著他點點頭。
  

方蘭生以前習慣了在木頭臉不理他時自說自話,現在木頭臉理了他,他反而又有些不適應。
  

獨自摸摸頭,他看著面前空無一人的樹林感慨道,「真的是仙人……我以前在書中讀過,今日居然能得一見!」
  

百里屠蘇看著他一臉嚮往的傻瓜神情,腦中忽然閃過剛剛在那紫榕林中許下的願望。
  

若能,一直這樣下去……

百里屠蘇是不信願望的,美好的想法也只是一種寄托,做不得真。
  

就像他與師尊所言,既生死有命,今後的日子只求親手選擇怎麼去活,他日遇事,亦不言悔。
  

方蘭生在身旁嘮嘮叨叨猜測著仙人之事,身為仙人徒弟的百里屠蘇從旁聽著,雖面部始終保持著無表情的狀態,心中卻想自己也曾是師尊之徒,方蘭生有空猜測,為何不問他。
  

當然這只是他內心所想,方蘭生是聽不見的,所以他也不會問——問了那木頭也不給他好臉色看,問什麼呢。
  

他很興奮,因為不光見了仙人,還馬上要回琴川見他爹娘。他也沒忘記自己在烏蒙靈谷跟木頭臉說過的話——他家裡人多,房子大,請大家去家裡住上兩天,還能去看看戲,就是不知道這樣……木頭臉的心情,會不會稍微好一點呢。
  

方蘭生自琴川長大,總小就生活在五位姐姐的關懷與照料之中,其中更以二姐方如沁與他最為親密,而這種過於嚴厲的親密方式讓方蘭生一直愛恨交加,心中總是嘀咕二姐怎麼這麼凶這麼囉嗦,可一旦出了遠門才知道,他最想的其實還是二姐。
  

百里屠蘇對這件事是不瞭解的,他和紅玉一行人在前面走,聽見方蘭生在身後一拍腦門:「壞了,忘了給二姐帶禮物!」
  

聽聲音身後人似乎在書袋裡翻著什麼。
  

「……本來準備了的,可這……」
  

百里屠蘇聞言轉過頭,正聽見方蘭生嘟嘟囔囔的聲音,只見他手裡不知道握著什麼東西,方蘭生只低頭就這麼看著,不知是看到了什麼還是想到了什麼,一張臉無緣無故地忽然通紅起來。
  

襄鈴站在前面,遙手一指:「呆瓜的臉怎麼紅了?」
  

方蘭生聞言,連忙抬頭,作勢要搖頭否認,晴雪也湊過來:「真的好紅,蘭生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方蘭生結結巴巴,把手裡的東西連忙藏起來,百里屠蘇目光一掃便認出那是一個月前在方蘭生身邊見過的銅質飾物……
  

他還記得當時方蘭生被人調侃那是「定情信物」時的緊張,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方蘭生越是否認的事,基本上就越接近事實。百里屠蘇想到了這一點,但是他並沒有順著想下去,只不過再抬起頭來卻看到方蘭生正用一種怒氣沖沖的目光看著他,這讓他有些愕然。

  

「都怪你!」百里屠蘇轉過頭去繼續向前走,方蘭生瞪著他的後腦勺心裡想,本來是給二姐準備的禮物想打成簪子的,結果現在也送不出手,送不出手就送不出手吧,還惹襄鈴和晴雪笑話……
 

想到這,他恨不得想立刻把手裡的東西丟了,可他也只是想了想,沒幾分鐘又窩囊地把那東西小心塞進了書袋裡。
  

他們順著城門進了琴川,方蘭生走在街道上,不知怎的,忽然覺得城裡空蕩蕩的,人似乎少了許多。尹千殤一來就嚷嚷著要去喝酒,晴雪便高高興興地去請他喝,方蘭生皺著眉頭,心想這臭酒鬼真是訛上晴雪了,只是他還沒顧得上對大家指責臭酒鬼這可惡的行徑,一隻手從身後悄無聲息地出現,猛地揪住他的耳朵——
  

「方!蘭!生!」
  
  

「兔崽子!殺千刀的負心漢!良心被狗吃了!」
  

「哎你!我我我……」
  

「我什麼我!看著就來氣!小姐之前大病一場!兔崽子還敢在外逍遙!走!乖乖跟老娘去孫家探望小姐!!」
  

方蘭生被那人揪著耳朵,拽著就往街頭對面走,紅玉和百里屠蘇一行人愣在原地。
  

「負心……漢……?」紅玉皺著眉頭呢喃道,半晌才啞然失笑,「喲,都快忘了,猴兒還有逃婚這一案。」
  

「逃婚?」百里屠蘇似乎毫不知情,這也難怪,在剛認識方蘭生的時候,他恨不得堵上對方的嘴,半個字也不想聽。
  

方蘭生想護著自己火辣辣的耳朵,可又推不過那人:「什麼?!孫家?現在就去?!」
  

那人怒道:「還敢廢話?!」
  

「要想逃老娘就打斷你的狗腿!叫滿大街都曉得,你這兔崽子是個始亂終棄的負心漢!!」
  

要問這人是誰,自是琴川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孫家奶娘,方圓百里誰不知孫奶娘的名頭,喊一嗓子十里地外都能聽見,放在琴川更是無人敢惹,雖是女人,卻帶十足霸氣,對孫家小姐更是愛護到心眼裡。
  

方蘭生看著路兩旁商販對他投來同情的目光,看來在琴川孫奶娘已經找他多時,大家都預料到會是如此結果。
  

可問題是……問題是連方蘭生自己都快忘了這件事了,外面的世界太刺激,他和木頭臉他們走了這一路見過太多稀奇的事,搞得他腦子都糊塗了,竟忘了自己還逃著婚呢。
  

要不然也不能這麼冒失就闖進來!
  

反正後悔也晚了。
  

「別別別、你別嚷嚷!」方蘭生連忙道,「始、始亂終棄……這都從何說起啊……」
  

「孫家……去就去,不過,能不能讓我先回家一趟?」
  

孫奶娘回頭斥道:「放屁!當老娘是三歲孩兒來騙!」
  

「回方家?誰知道轉眼又溜去哪裡!」
  

她說著說著,又當著大街開始斥責起方蘭生來,方蘭生快哭了,他閉著眼睛想裝自己什麼都沒聽見,可一睜眼就看見木頭臉還站在原地愣愣看著他,這讓他恨不得現在就和這肥婆娘打起來。
  

……可別說打不打得過,好不容易回了家,也不能就先打人啊……也的確是他逃婚在先……
  

木頭臉又要看他笑話了……
  

「……就沒見過你這樣的!為了逃婚,啥事都做!簡直狼心狗肺,不是個東西!」
  

方蘭生破罐子破摔一樣耷拉著眼睛:「你別喊了、別喊了!我去!我現在跟你去!」
  

方蘭生懊惱得要命,那邊廂百里屠蘇看著那孫奶娘殺氣騰騰的模樣,下意識向前一步。
  

「公子。」紅玉在身邊輕聲攔他,「猴兒的家事,我們……還是勿要插手為好。」
  

「……」百里屠蘇目光盯著遠處被拉扯著越走越遠的方蘭生,喉嚨動了動,什麼也沒說,襄鈴在一旁納悶:「那個人……好凶……呆瓜好可憐,她要欺負呆瓜?」
  

紅玉搖搖頭:「婚姻大事,我們也幫不上忙,不如先去客棧落腳。」見百里屠蘇在原地不動,紅玉回頭看著方蘭生的身影又道,「若是到了夜裡,還不見他回來,再上孫家瞧瞧去。」
  

紅玉顯得難得的理智,或許是因為幾千年來她見多了這樣的事,可方蘭生就不同了,他被孫奶娘獨自丟進院子裡,一個人看著遠處樓亭裡背對他站立著的孫小姐,不自覺就撓起了頭髮。
  

「那肥婆讓我和孫小姐說話……還說惹她生氣了就要宰我……」方蘭生面如死灰地站在原地,他根本就不認識那孫小姐,連長相都沒見過,若真是像那肥婆一般——
  

方蘭生不自覺耷拉下臉,他面對著身後的大樹,心想這回可沒人幫他了。
  

他逃了婚,那孫小姐不會和那肥婆一樣,見面就要打他吧……聽說孫小姐是孫奶娘從小養大的,方蘭生雖然好歹也會了那麼些功夫,可是也不能沖女孩子動手。
  

那怎麼辦,連句話都不知道怎麼說!方蘭生哭喪著臉,慌張間手下意識摸到身側的書袋——
  

他一時愣了愣。
  

裡面怎麼……好像有什麼東西……
  

……在震?

 

孫小姐在亭子裡等了許久,她剛聽奶娘說方公子要來,匆匆出來等待,甚至沒有仔細梳妝。她心裡不斷打鼓,方公子會不會一見到她就會提起退婚之事,這讓她更是不知所措。
  

背對著方蘭生,她等得臉色慘白,直到有個聲音忽然在身後響起。
  

「這位小姐,請問……」
  

那人聲音裡帶著幾分凜冽,卻也十分有禮,孫月言心中一顫,微微回頭,她迎上方蘭生的眼睛,咬了咬下唇。
  

「月言……見過方公子。」
  

方蘭生似乎本無心聽她說話,與她交談就像問路,可當目光輕掃過她的臉,方蘭生一雙漆黑的眼睛瞬間睜大——
  

她……!
  

孫月言怔怔望著他,不明白他的表情,低頭看到他手裡不知為何握著一把黑色的長刀,握刀的拳頭攥得顫抖不止,這讓她更有些害怕起來。
  

誰人做客會帶刀?
  

「方公子……」

「方公子?」
  

江湖修道之術由來已久,為求升仙抑或長命百歲,古往今來不計其數的人曾將畢生心血傾耗其中。只可惜人人可求而不可得,而修道中有一失傳已久的遷魂之術,更是只在書中有,人間無處可尋。

所謂遷魂,取的是命魂遷移之意,被下了遷魂之術的東西稱為魂種,這魂種雖看上去與尋常物什無異,可一旦有人觸碰,魂魄受遷魂影響,便會呈現命魂反逆輪迴重現之相。
  

命魂反逆輪迴即為前世,這遷魂遷得便是前世臨死之時的模樣,以百勝刀為例,常人一旦觸碰,自魂種出現皆般幻象虛影,雖為前世,可血腥猙獰,對常人來說就是猛鬼幽靈,凶煞非常,而遷魂而來的前世更是分不清活人之間的區別,往往不自覺間害死後世人,自身也便跟著消失在失效的遷魂之術中。
  

百勝刀自晉磊去世流傳世間,數十年曾害死無數條人命,方蘭生是唯一一個活下來的——並不是因為他多麼厲害,只因為他的前世是晉磊,生前以自身鮮血淬煉百勝刀,浸染青玉司南佩,魂種便成為他一抹魂魄的借寄之所。雖輪迴轉生,可百勝刀卻記得晉磊,記得方蘭生,記得青玉司南佩,記得賀文君。
  

方蘭生不會看到什麼猛鬼幽靈,因為自晉磊從刀中出現的那一刻便俯身於他的靈魂與意志中,魂種的脆弱注定他無法承受長時間的遷魂,晉磊魂系百勝刀,刀出鞘則現身,該走時他也會放方蘭生一條生路。古有研習遷魂之士,渴望以此方法操控輪迴,變相永生,可晉磊不想永生,一憑他的本事做不到,二不是他的他也不想求。
  

要問晉磊是誰,這個問題不該問方蘭生,而是應該問在安陸上了年紀的黎民百姓,問那江湖八卦無不精通的茶小乖,問自閒山莊那些陰魂不散的厲鬼,問一切被晉磊奪去過性命的普通人,二十歲坐上武林盟主之位,曾只憑一把百勝刀血戮江湖——很厲害吧?很厲害,不過方蘭生並不知道這些,他在自閒山莊被那女鬼操控意志之時,正遇上晉磊自百勝刀中復甦,晉磊一心要消滅阻他前路之人,哪裡會受葉沉香的鬼術蠱惑。
  

方蘭生只能在零星的感覺中看到晉磊,看到賀文君,他只模糊地知道自己上輩子是個穿黑衣的年輕人,他有個師妹,僅此而已。
  

他甚至不知道葉沉香,不知道葉家,對自閒山莊之行更是聽同路人轉述才知道有這麼回事。對晉磊上輩子的恩恩怨怨他一無所知,晉磊和賀文君對他來說,就像平白無故做的一場夢,什麼輪迴,什麼前世,這些東西都太玄妙了,他只是個普通人,過著普通的生活,有著普通的苦惱,根本沒想過去思考那些玄妙的東西。
  

只可惜晉磊並不如此認為,他有心事未了,執念未解,這輩子成不了,他便去找下輩子,對他一個混跡江湖的凡人來說,遷魂之術這如登天般的難事他都敢做,還有什麼事是他晉磊不敢的?
  

方蘭生順從則已,不順從他也自有辦法。孫小姐似乎很害羞,她像極了賀文君,容貌像,聲音像,性子也像。說話聲音很小,比賀文君稍顯怯弱。
  

「我是不是……像公子認識的人?」孫月言低聲說,晉磊不言,一雙漆黑的眼睛直視著她的眼睛,那眼神像是帶著幾分殺氣,卻一掃方纔的裝模作樣,他卸掉了偽裝。
  

「你的病,怎麼回事。」晉磊似乎放輕了聲音。
  

孫月言搖搖頭,她自小身體就不好,請來的大夫所說也過於玄妙,有道士說,她命中少了一魂一魄,所以才體弱如此。
  

孫小姐是通情達理之人,她對晉磊說了方蘭生當年逃婚之事:「我……其實我也明白姻緣的事勉強不來……可……我就是想,能和公子見上一面……把心裡的話說出來……這樣……就算、就算到最後公子還是不想應承這門親事,我也……不再強求……」

晉磊聽了這話,內心中可謂百轉千回,他冷著一張臉——並非是對孫月言冷面相待,而是他一時間也並不知道怎麼面對賀文君的轉世。
  

他對孫月言搖搖頭:「勿要亂想。」
  

孫小姐本已不抱希望,如今聽晉磊一言,她也有點愣住了。
  

晉磊問孫月言是否會下棋,孫月言點點頭,急忙道:「月言……棋藝不精,若公子不嫌棄,可在此擺開棋局……」
  

晉磊點點頭,方蘭生那一雙眉眼在他的操控下輕笑起來,「改日再下也不遲。」
  

晉磊這邊佔著方蘭生的意識對自己師妹噓寒問暖,那邊百里屠蘇和紅玉等人坐在客棧裡,聽客棧掌櫃的說著琴川瘟疫之事,城裡死了不少人,請了多少大夫都沒注意,反倒是從衡山來了幾個道士,自稱是修仙門派青玉壇的,說有辦法治這個病,就把幾位病重的帶到衡山去了。
  

「青玉壇?」紅玉簇起雙眉,她轉頭看向百里屠蘇,還未說話,從門外忽然跑進一個夥計模樣的人,直直奔掌櫃的這裡來。
  

「掌櫃的,今兒見到我家少爺了嗎!」那人跑得滿頭大汗,一來便急匆匆地問。
  

掌櫃一愣:「喲,方信,你家少爺這走了可有些日子了,我上哪兒見他去!」
  

那叫方信的夥計看上去慌慌張張的:「這不是剛才有人來方家說見到少爺出現在城門口,結果被那孫家的奶娘……我四處找不著消息,這才來問您!」
  

紅玉聽了這話,她從桌前起身,上前問道:「這位……不知你家少爺,可是叫方蘭生?」
  

方信瞪著眼睛瞅著紅玉和百里屠蘇,還有他們身後的襄鈴,他從未想過自家少爺在外面這些月會交這麼多朋友——就是一個個看著……奇怪了點……
  

不過他也顧不上這些:「幾位大俠,不知我家少爺到底去了哪兒,是真去了孫家?」
  

紅玉笑道:「你為何不直接去孫家,一問便知。」
  

方信連忙搖頭,那怯弱的模樣頗有幾分方蘭生的氣質:「我們方家人……見孫奶娘都要躲著走……」
  

紅玉輕笑一聲,她看著方信那著急的模樣:「這麼著急找他,可是有什麼要事?」
  

方信連忙點頭:「是有要事……不過……是件麻煩事……」
  

百里屠蘇雙手抱在胸前,俯視著他道:「但說無妨。」
  

方信說,方蘭生的二姐也不幸染上了那疫病,家裡人沒辦法,就讓那些道士也把她帶去了青玉壇。可等人走了,他左思右想,總覺得那幾個道士不對勁,只帶病人,連一個侍候的人都不許跟著,說話也鬼鬼祟祟,怎麼都讓人不放心。
  

「方信就是個普通夥計,沒什麼主意,老爺夫人都不在,姑爺也茶飯不思,家裡連個主心骨也沒有,更不知該怎麼辦。」
  

「只希望少爺能出個主意,能去衡山看看,若是沒事,把二小姐接回來就好了!可……可那些道士看上去玄妙無比,又怕少爺萬一莽撞了……」
  

紅玉點點頭:「猴兒若得知此事,大約也會即刻啟程,前往衡山探望二姐。」她轉頭看了眼百里屠蘇,又道,「你勿要心急,待你家少爺回來了,我們陪他一同上那衡山,不會有事。」
  

方信對紅玉千恩萬謝,像是見了神仙一般。百里屠蘇背靠門邊站著,他聽著方信坐在身後與紅玉和襄鈴囉嗦著他家少爺以前的事情,什麼廚藝高超啊,心地良善啊,讀過的書多啊,對他們下人也好啊……他說得囉嗦,說話快便模糊不清,就這樣百里屠蘇居然也能一句句聽進去……
  

那個孫家的小姐,那個婚約。
  

百里屠蘇深吸一口氣,他感到煩躁難安,似乎方蘭生在孫家大宅多待一個時辰,他心間的煩躁就能多上一分。
  

方蘭生在臨近黃昏的時候回來了,他原本只是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被紅玉一眼捉了個正著。
  

「猴兒!」
  

「呆瓜,亂跑什麼!」襄鈴剛喊出聲,就見方信一個箭步竄出去——
  

「少爺!!!!」
  

方蘭生顯然是被嚇了一跳,他看到方信過來,下意識後退一步,右手猛地放在腰間刀把上。
  

百里屠蘇一眼就瞥到了他的動作。
  

「少爺,我是方信,你……你不認識我了?」方信望著方蘭生陌生的眼神,有些害怕地說。
  

方蘭生沉默地望了他一眼,他輕輕鬆開握在刀把上的手,對方信露出一個笑容。
  

「是方信啊。」
 

 方信雖覺得少爺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大對,但或許是外出幾月,讓少爺變得成熟了也說不定。他現在心急如焚,無心顧及那些,便將剛才與紅玉她們說過的那些事揀了重點與方蘭生說了一遍。
  

百里屠蘇還在客棧門口站著,阿翔停在他的肩頭,一雙眼睛也盯著那腰間掛著刀的方蘭生。
  

只見方蘭生對方信皺起眉頭。
  

「既然對方是大夫,二姐交給他們定無大礙,何必操心這多餘之事。」
  

「可——」方信一時愣住了,他顯然沒想到少爺會這麼說。
  

方蘭生對他搖搖頭:「我也還有要事,待事情解決,再去探望二姐不遲。」
  

方信讓他回方家大宅住,方蘭生輕聲拒絕,他說他「剛剛從外歸來,若是帶了疫病歸家就不好了」,方信又說要讓少爺回家吃飯,同樣被方蘭生一兩句話拒絕。方信摸不著頭腦,但他又不能抗拒少爺,只好猶猶豫豫地離開,方蘭生望著他離開的背影,轉頭望向紅玉和百里屠蘇一行人,目光從三人身上掃過,他心裡已大抵有了主意。

方蘭生醒來的時候正躺在不知什麼地方的草叢裡,他肚子餓得咕咕叫,似乎上一秒還在孫家大宅裡頭痛苦惱,下一秒就突然飛到了這裡。
  

他從地上站起來,茫然地看著四周,認了半晌才認出這裡是琴川客棧的後院,他順著長廊往客棧前院走,果然沒走兩步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百里屠蘇正蹲在地上喂鳥,他手裡一塊熟肉,看上去那肥雞並不喜歡,挑三揀四,只能勉強吃掉。
  

方蘭生走上前:「木頭臉,你們吃過飯了嗎?」
  

百里屠蘇聽見他的聲音,半晌慢慢轉過頭,一雙黑眼睛緊盯著方蘭生。半晌,他從地上站起來,俯視著方蘭生的眼睛,忽然朝他邁出一步。
  

臉上沒什麼表情,目光卻鋒利得像一把刀子,像是能剖開方蘭生的心,直接捕捉到他的想法。
  

他慢慢向前,方蘭生被逼得步步後退,他下意識想握緊手裡的佛珠,卻發現手裡什麼都沒有。可儘管這樣他還是攥緊了拳頭架在跟前:「你你你你想打架啊!」
  

百里屠蘇的腳步終於停下了,他看著方蘭生舉在胸前的拳頭,又看向那掛在他腰間的刀。
  

「還沒吃。」
  

「他們……」百里屠蘇沉默了會兒,低聲說,「在等你。」
  

方蘭生一聽這話開心極了,他跑到客棧大廳想找飯吃,掌櫃卻告訴他,其他人已經吃過飯了,剩下的飯菜已經受剛才一位少俠的吩咐,送到了樓上去。方蘭生沒細想那少俠是誰,他竄上了樓,坐在自己屋裡吃著桌子上的飯,心裡還在迷糊怎麼突然從孫宅掉到客棧來的事,一轉眼又想,不對啊,琴川是他家,為什麼他不住自己家裡,要住客棧?
  

他正這般想著,屋外忽然有人敲門,方蘭生放下碗筷,轉過頭去,「誰?」
  

那人沒應,方蘭生摸著腦袋走上前,「誰啊,問也不說話……」
  

百里屠蘇正站在門外,他聽見了方蘭生的嘟囔聲,門一打開,就見方蘭生站在門裡,一雙眼睛驚訝地瞪著他。
  

「木頭臉?怎麼、怎麼是你?」
  

方蘭生眼巴巴看著百里屠蘇走進來,目光落在那一桌飯菜上。他並不知道在此之前百里屠蘇一直沒有吃飯,所謂「他們」在等你,那「他們」也只有一人。
  

百里屠蘇也並沒有刻意等他,只是別人吃飯的時候他不想吃,拿了肉出來喂阿翔,不知不覺就餵過了別人吃晚飯的時間。命人將飯菜分兩份送去樓上,百里屠蘇跟在方蘭生身後上了樓,一打眼就看到方蘭生悶頭悶腦鑽進他的屋裡去了。
  

百里屠蘇猶豫了一下,他想索性他去方蘭生屋裡也是一樣,可想法是這樣,腳卻站在那人門前不動,鬼使神差地,他伸手就敲了門。
  

方蘭生坐回飯桌前,他瞧著木頭臉僵硬的眼神直勾勾瞅著飯菜,心想他是想吃飯?
  

「你……想吃飯啊?」方蘭生問,他左看右看,從床底下翻出一隻板凳放在飯桌對面,「坐!」
  

百里屠蘇瞅著他的動作,也不客氣,他坐在方蘭生對面,手裡卻沒有筷子,方蘭生一愣,伸手把自己筷子遞過去,「要是你不嫌棄,用我的也行。」
  

大約是在烏蒙靈谷照顧木頭臉成了習慣,方蘭生居然也沒覺得自己這看似慇勤的舉動有什麼奇怪。
  

明明以前連和木頭臉說句話都覺得彆扭。
  

百里屠蘇目光一掃,桌子上的菜都被方蘭生掃蕩了一半了,看來他是吃飽了。默默接過那雙筷子放在手上,百里屠蘇抿了抿唇。
  

他看著面前的方蘭生,十八歲的年紀,明明比自己年長一歲,卻看著比誰都小,在隊伍裡他和襄鈴往往是最需要照顧的,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居然是他們中最早有婚約的一個。
  

百里屠蘇幾乎要忘了,方蘭生是普通人,有普通的生活和家庭,幾個月前在青龍鎮,向老闆驚訝於百里屠蘇尚未娶妻時百里屠蘇還不以為意,這會兒他才意識到這個年紀放在普通家庭,就已是該成家了。
  

方蘭生……成家……
  

百里屠蘇在怔忡中搖搖頭。
  

就他那個笨樣子……怎麼能成家。
  

方蘭生並不知道對面的百里少俠正在心中瞧不起他,他看著百里屠蘇簇起的眉頭,心想這木頭臉到底餓不餓,不餓我還想繼續吃。
  

「木頭臉?木頭臉你……發什麼呆呢?」
  

方蘭生在對面問道,百里屠蘇聽到他的聲音回神,他怔忡片刻,將筷子啪嗒一聲放在桌面上。
  

方蘭生愣愣抬頭看著他:「你、你不吃飯了啊?」
  

百里屠蘇抬起頭,他似乎面對著方蘭生,目光卻又轉向別處。
  

「方蘭生。」
  

「啊?」
  

「……你應下孫家的婚事了嗎。」
  

「……什、什麼?」
  

「……」
  

方蘭生一點也沒想到木頭臉會跟他提孫家的事,這是他的私事,而木頭臉……木頭臉從來不會主動關心他的私事的。
  

就連以前在琴川被繡球砸中時向他求救,他也是轉頭就走……現在怎麼問起這個來了?
  

方蘭生生怕自己聽錯了,一個勁兒問木頭臉剛才說了什麼,百里屠蘇這回就像被封住了嘴,他移開目光,半晌不吭一句。
  

「當、當然沒應下了,我連她長什麼樣都沒見過……」方蘭生索性自己說,他的語氣聽上去像在發牢騷,「今天也奇怪,怎麼糊里糊塗就從孫家到客棧裡來了,也不知道怎麼出來的,結果還是沒見著那孫小姐。」
  

他摸摸腦袋。說完了話半晌也沒聽見人接話,回頭看木頭臉,發現木頭臉不知道什麼時候正直勾勾盯著他看。
  

「木頭臉你、你看我幹嘛!」方蘭生回瞪回去。
  

百里屠蘇擺出一副僵硬的表情瞅著他,很久也沒吭聲,像是沒聽見這個答案,半晌他伸手從桌子上拿了筷子,自個兒吃起飯來。
  

方蘭生見他在那吃飯,心裡念叨這木頭臉真奇怪,跑到別人這來吃飯,還這麼不客氣,都不會說聲謝謝。他坐在自己床上把書袋解下來,順手也解下了那不知什麼時候被掛在他腰上的刀。
  

「這刀怎麼會自己跑呢,我記得我把它裝包裡了啊……」方蘭生念叨著,雙手捧著那刀瞧,百里屠蘇在一旁轉頭瞥了他一眼,見方蘭生的手忽然握上那刀柄,作勢就要抽出來。

正是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方蘭生要拔刀出來的瞬間,百里屠蘇扔了筷子,上前猛地握住方蘭生的手腕,他步速太快,一個前傾的勢頭,方蘭生傻瞪著眼,被他猛地撲倒在身後的床上。
  

方蘭生只聽見噗通一聲,他的視線天旋地轉,後腦勺猛地撞在身後大床的木頭角上。
  

「啊……」他一聲慘兮兮的叫聲,一雙眉頭都皺了起來,百里屠蘇一手撐在他身側,他顯然沒料到自己會把他按倒,目光一滯,他握著百勝刀猛地扔到遠遠床頭上,一手扶著方蘭生後腦勺把他用力拉起來。
  

屋子裡雖沒人說話,可方蘭生還覺得耳朵邊嗡嗡個不聽,他耷拉著眼睛,一手甩開百里屠蘇的手,自己揉著已經腫起來的頭。
  

木頭臉這是搞什麼突然襲擊……方蘭生想不明白,他的手不慎碰到了什麼腫起的地方,疼得他「嘶——」得一聲。
  

「你幹什麼啊木頭臉,做什麼事之前能不能說句話?」方蘭生像是在埋怨他,「總是這麼突然……」
  

百里屠蘇目光移開,看向橫躺在床頭的百勝刀。
  

「這把刀有問題,你勿要輕易動它。」
  

「有問題……」方蘭生眨巴眼睛,他換左手護著那腫起的地方,向右轉過頭看百里屠蘇,「什麼問題?」
  

他看上去傻傻呼呼,對什麼事都不知道,而問題是百里屠蘇對這刀的認知也只止於直覺,他也說不出個一二三來。
  

百里屠蘇搖搖頭,「一時說不清,別動就好。」
  

方蘭生皺起眉:「怎麼說不清,我可是請你吃了頓飯呢,你說說又能怎麼了。」
  

他知道木頭臉不愛說話,以為他又不想搭理自己,可這說話說一半當真討厭,吊人胃口。
  

百里屠蘇回頭瞥了他一眼,皺起的眉頭讓方蘭生覺得他像在說「說過說不清了,怎麼還問,你真煩」。
 

方蘭生當即怒目而視,一手指著百里屠蘇:「你說說能怎麼了,瞧不起人啊——」
  

百里屠蘇在他生氣的瞬間忽然伸手捉住了他伸過來的手,反手握在手心裡。
  

這個動作做得熟練極了。
  

「……」方蘭生話說到一半,嘴還張著呢,半天合不上,他僵硬著低頭瞥了眼自己被木頭臉握住的手。
  

他……
  

雖然在烏蒙靈谷木頭臉也拉過他的手,也是沒說原因,可那時候方蘭生覺得木頭臉剛沒了娘,怪可憐的,可能看見誰都想拉一把。
  

現在這……
  

百里屠蘇兀自冷著一張臉,似乎那緊緊攥著方蘭生手的人不是他。
  

方蘭生撇過頭暗自嘟囔。
  

……木頭臉這人怎麼回事啊,怎麼老拉別人手,還不說話。
  

剛才也是,一聲不吭就把人推在床上……

他偷偷嘟囔了半天,最後也只能在心裡自己勸自己,算了,我們兩個大男人,讓他拉個手又不會少塊肉!
  

順帶著把剛才差點吵起來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百里屠蘇似乎找到了讓方蘭生閉嘴的法門。以前他不想聽方蘭生說話,覺得煩,他少年心氣,一兩句頂撞回去,就能讓方蘭生氣得說不出話。而現在……
  

方蘭生說的話,似乎也沒有那麼煩了,某種程度上百里屠蘇還挺能聽進去,他並不想惹方蘭生生氣,可他又不知道該和方蘭生說什麼——怕詞不達意,怕對方誤會,怕說得多了惹對方奇怪,那還不如不說。
  

在此前的很多年裡,雖一直不走運,可百里屠蘇從沒有像今天這麼心煩過。屋裡一時沉默,氣氛特別尷尬,方蘭生抬頭看著天花板,像是假裝在研究天花板上木刻的紋路,可通紅的耳朵卻洩露了他的緊張和僵硬,百里屠蘇不經意撇頭看了他一眼,看著他密實的領口外一截白白的脖子,看著他紅紅的耳朵,看著他望著天花板卻眨個不停的眼睛……
  

百里屠蘇的喉嚨無端動了動。
  

他努力了半天,似乎終於決定了什麼,方蘭生這會兒也想偷偷瞥百里屠蘇一眼,誰知一回頭兩人就看了個正著。
  

「你、你……看我……」方蘭生緊張得結結巴巴,誰知百里屠蘇看起來比他還緊張。
  

只見那人僵硬地靠過來,僵硬地伸出手,一隻手僵硬地繞到方蘭生的後背,僵硬地一攏,方蘭生就被他僵硬地用力抱住。
  

「看我……幹什麼……」方蘭生的聲音越來越低,他能感覺到木頭臉的呼吸就在自己頭側——不是犯了煞氣,這是真的木頭臉……
  

「別再碰那把刀,」百里屠蘇忽然說,他的聲音因為緊張而低至冰點,口氣卻帶著一種堅決和急切,「它會傷了你!」
  

「我我我我我知道了我……我不碰!」方蘭生仰著下巴,緊張得簡直要喘不過氣,可事實上百里屠蘇也並沒有抱得他多緊。
  

不碰就不碰,木頭臉這是幹什麼!!!
  

方蘭生瞪著眼睛,看著百里屠蘇忽然鬆了手,連看也不看他,推開門就躥了。剩方蘭生自己還坐在床上,雙手還保持著被抱住時的樣子。
  

心跳怦怦如雷。
  

「這木頭臉……怎麼回事……!」他低喘著氣喃喃自語道,一張臉都紅透了邊。
  

與此同時,百里屠蘇站在原本定給方蘭生的屋子裡背靠著關上的門,他一手捂著眼睛,似乎對剛才一時腦袋發昏的舉動震驚和後悔極了。
  

不過他也並沒有後悔很久。
  

方蘭生還坐在床上,他耷拉著腦袋,覺得木頭臉走了這半天了,他還怦怦心跳得飛快。
  

連腦袋裡也嗡嗡嗡嗡的,像是有好幾隻蜜蜂在裡面迷路一樣的飛。
  

「怎麼回事……我……」方蘭生一手摸著額頭,正納悶著自己怎麼額頭這麼燙。

搖晃著的門忽然被人推開,方蘭生還沒晃過神來,他怔怔抬頭,正望見來人額發下一雙血紅的眼睛。
  

「你……」方蘭生訥訥張了張嘴,下一瞬間就被來人猛地壓倒在床上。
  

方蘭生嘴唇被堵著,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嗯……唔……」百里屠蘇坐在他身上低頭咬著他的嘴唇,一手摸到他身下飛快地扯著他的衣服。方蘭生後腦勺緊緊抵著床,兩隻手因為窒息而不斷抵抗著壓在他身上這被煞氣俯身的人。
  

他推不動,連呼吸都要被對方奪去了,一張臉憋得通紅,百里屠蘇扯了他的褲子,握著他的雙腿猛地抬高。
  

方蘭生看來是已經預料到了下面會來什麼,他下意識地屏息,百里屠蘇俯下身堵著他的嘴唇,一早已挺立起來的東西頓時頂著方蘭生腿間的密處猛插了進去。
  

「唔——」方蘭生悶哼一聲,他眉頭緊皺,看來是感覺到了痛苦,雙手盲目地抱住木頭臉的脖子,顫抖的雙腿則半懸在半空中,還有些潮紅的臉因為久違的疼痛而皺成了一團。
  

他體內很溫暖,小小的地方緊緊夾住了木頭臉插進去的東西,這讓木頭臉不由得低呼一口氣,他雙手撐在方蘭生頭側,身下在他裡面緩慢地動作,每動一下方蘭生的身體就能顫抖一下,他似乎敏感極了,一雙眼睛裡都是水霧,就這樣茫然地看著自己身上的人,引得對方的動作不自覺逐漸加快。
  

百里屠蘇的身體很熱,可他肩頭的鎧甲有的卻是冰涼的溫度。方蘭生昏頭昏腦地被抱著坐起來,身下牢牢楔入百里屠蘇挺立滾燙的陽物,一隻手緊緊抓著那冰涼的鎧甲,另一隻手虛弱地揪著木頭臉的衣服,光裸的兩條腿被迫著夾著木頭臉的腰,方蘭生的額頭頂著他的胸膛,身體隨著對方在身下的抽插而一下下上下動作。
  

「木頭臉……慢……慢點……」他支支吾吾著求饒,那聲音在百里屠蘇聽來竟像帶著種蠱惑。
  

他低頭吻住方蘭生微張開的嘴唇。
  

「唔……」方蘭生的聲音又被堵在喉嚨裡,他被吻得高抬起下巴,樣子看上去有些委屈,眉頭都緊皺著,木頭臉那玩意兒把他弄得很難受。
  

「蘭生……」百里屠蘇微微離開他的唇,沙啞的聲音輕聲喚道。
  

方蘭生喉嚨裡發出一聲奇怪的聲音,似乎是回應了他,又似乎是被他在身下不斷加快的抽插弄得說不清話,他的額頭重重搭在百里屠蘇肩頭的鎧甲上,臉頰上的汗水都蹭到了那金屬上去。
  

百里屠蘇似乎並無心把他欺負得太慘,折騰了會兒就把他放回了床上,方蘭生仰躺在他身下,上身的衣衫幾乎已經被褪盡了,裸露的胸膛並不強壯,從上到下卻遍佈汗水,雙腿被鉗制著大大分開,身前陽物早已洩過,下面那處卻還不住承受著百里屠蘇愈加用力的抽送。
  

當百里屠蘇終於洩了進去,方蘭生在他身下縮成一團,他的意識一時昏迷,似乎連靈魂都要出竅了。
  

——「蘭生,你想悔婚嗎。」
 

 從耳邊似乎傳來了什麼聲音,聽上去冷漠而低沉。
 

 是……木頭臉?
  

方蘭生在迷迷糊糊時想,他下意識回答那個人。
  

「想。」
  

——「你不想娶孫小姐?」
  

方蘭生皺起眉,木頭臉怎麼老是問這個……他明明……
  

「不娶啊。」
  

——「當真不娶?」
  

木頭臉可真囉嗦……
  

「不娶!」
  

方蘭生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就在昏沉中失去了意識,與此同時,在白日裡已俯身在他身上的晉磊醒了過來——
  

為了等待一個方蘭生最虛弱的時刻並不容易,晉磊等到了,可一睜開眼睛就對上百里屠蘇那雙血紅的眼睛,即使是晉磊這般的人也愣了一愣。
  

特別是……晉磊發現自己正被對方壓在身下,身體酸痛極了,他低下頭看到方蘭生幾乎已經一絲不掛的身體,一時間腦子裡「嗡」的一聲——
 

晉磊向來是個思維縝密的人,他的經歷和性格都決定了他對預見未來這件事十分之擅長。他活了二十五年,多少人命被他操縱在手裡,可他卻從未料到自己有一天會栽在這個叫方蘭生的人手中……
  

原本的想法是很好的。
  

為了節約體力而一直沒有動作,在方蘭生見到師妹之時才系魂於他。系魂是非常難的一件事,晉磊選了一個方蘭生體力最弱的時候出現,在出現前還不忘冷靜地問了他的想法——確定了方蘭生要悔婚的決定,晉磊便不用再理會他這個愚蠢的轉世,而可以自己行動。
  

醒過來,把障礙解決,到時候便由不得方蘭生不應——晉磊完全沒有替方蘭生想過,在他看來,方蘭生就是他,他做出的決定,才該是屬於方蘭生的決定。
  

而且他並不屑於去思考別的關於方蘭生的問題,他只關心他的師妹,他希望方蘭生能娶她,方蘭生就該這麼做。
  

方蘭生是個什麼樣的人?
  

衣服樸素卻用料考究——家富;隨身背著書袋,書袋裡有書卻是什麼奇怪的志怪小說——不好學的書生;手裡握著佛珠——他還信佛;隨身不帶武器——看來是不會用刀的。
  

再厲害的靈魂,被安在一具武藝不精的身體裡也發揮不出全部的威力,方蘭生這並不厚實的小身板讓晉磊著實頭疼和厭惡,他奇怪自己的轉世為什麼會是這樣的人——這樣的無用,這樣的……弱。
  

晉磊的想法日趨極端,特別是在賀文君死後更是與人倫常理背道而馳。他殺人,也被人追殺,只不過想殺他的人殺不了他,最後還是被他殺掉。
  

無往不勝的晉磊,短短二十五年做到了別人數十年也做不到的事,這讓他不自覺之間變得狂妄,甚至有種全天下盡在掌握的錯覺。
  

而這種錯覺,終於在幾十年後的這一刻被終止了。
  

原來他小看了方蘭生。

晉磊並沒能預想到自己接下來將要面臨的一系列事情會是多麼的荒誕離奇,因為單單目前這個場面就夠他受得了。面前這個人晉磊見過,他知道這是方蘭生的同路人,而此刻,這人壓在方蘭生身上,額發上儘是汗珠,一雙血紅的眼睛像鬼一樣瞪著方蘭生眼睛裡面的晉磊。
  

「……」那人喉嚨裡發出摩擦一樣的氣聲,像是想說什麼,卻無法表達。晉磊盯著他,他意識到方蘭生的腿正被這人握著不能動,上半身雖能動卻也酸軟難耐——晉磊回瞪向這紅眼男人,垂在身側的手在枕邊下意識地摸索,一摸就摸到一個冰涼的東西。
  

是百勝刀。
  

刀未出鞘,刀鞘先行,晉磊左手握刀趁人不備猛地擊向百里屠蘇離他最近的頭部,卻沒想被對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瞬間握住刀鞘,從而擋住了他這一擊——
  

這個人……
  

百里屠蘇手腕的力量大得驚人,可他似乎並不想和晉磊打架。晉磊趁他怔忡之時借勢抽出了他手中刀,猛地砍上百里屠蘇的肩頭。
  

百里屠蘇絲毫沒躲,一瞬間鮮血從裂開的血肉中迸濺出衫,三兩滴甚至滴在方蘭生的臉上,百里屠蘇一雙眼睛瞪著晉磊全是茫然,就在他下意識退後時,晉磊已經消失在了床上。
  

百里屠蘇愣了一愣,他的腦筋似乎還停留在剛才和懷中人在一起的時候,低頭看著肩上傷口,百里屠蘇眉頭一皺,還未及反應,就聽耳後忽然傳來刀風劈下的聲音。
  

背後有人。他本能地回過頭,手裡還提著百勝刀的刀鞘,百里屠蘇以鞘代劍,握劍就要朝身後那人心口刺去,可待一回頭,看到方蘭生的臉正在他身後抬頭盯著他,百里屠蘇的手居

然在半空生生停住了。
  

幾乎是同一秒,百勝刀的刀鋒割裂他身上衣衫,猛地刺進了他的小腹,百里屠蘇低頭看著刺在自己身上的刀,再抬頭看著那還握著刀柄的方蘭生。
  

他微微張了張口,可還是沒說出什麼話。

 

夜半時分。  

方蘭生沒力氣的腿讓晉磊只能背抵在牆上,他看上去狼狽極了,手裡緊緊握著那把百勝刀,他用刀柄頂著後牆,勉強保持著站立的姿勢,眼睛死盯著對面那全身是血背靠著牆站著的百里屠蘇。
  

一雙眼睛凶煞懾人,力氣大得像是野獸,別人打他也只知要躲,不知還手。
  

難道真是蠢得也如獸類一般?
  

百里屠蘇,方蘭生的同路人。
  

……只是同路人?
  

晉磊在心中否定了自己之前的答案,他再度握起刀,打算最後一刀了結了百里屠蘇——他知道這傢伙已經快不行了,房間的地上到處淌的都是他的血,依晉磊一個曾憑刀劍行走江湖的人的目光來看,百里屠蘇回天乏術,失血到這個地步,已經沒有任何一個大夫能救得了他。
  

而此時的晉磊也疲累到了極點,這與方蘭生不好使的腿腳有很大程度的關係。
  

晉磊並沒再想太多,他握著手裡的刀,刀鋒直指百里屠蘇的心臟,而百里屠蘇此時也瞪著他,發紅的目光像是能噴出火來,握著刀鞘的手卻仍固執得僵在身側。
  

一身衣衫已然被鮮血浸透,他並不聰明的腦袋告訴他要躲晉磊這最後一刀,只是他流血太多,在晉磊衝過來的一瞬間,他才意識到自己無法動作。眼睜睜看著晉磊的刀當面斜劈下來,穿透了衣衫直刺入皮肉,百里屠蘇只覺得耳邊傳來轟鳴一樣的聲音。
  

方蘭生像做了一個凶險離奇的夢,前面夢見了什麼都記不得了,只記得夢的最後他握著一把刀,刀身以極慢的速度刺入百里屠蘇的身體,有鮮血不停地從他身體裡流出來,百里屠蘇卻僵直在面前一動不動。
  

這讓方蘭生傻了眼,他在夢裡抱著自己的手想把它拽回來,卻怎麼也拽不動。
  

「木頭臉!你不會躲啊!」方蘭生衝他吼道,他在夢中一掌拍上自己的右手,那猛力的一擊終於讓握刀的手有了一絲鬆懈。
  

「……找死。」從頭頂忽然傳來了什麼聲音,冷淡而帶著十足殺氣,其間夾雜著氣喘吁吁的喘息,讓方蘭生倉皇抬起頭。
  

「誰!」
  

他大喊一聲,「誰在哪兒!」
  

百勝刀楔入百里屠蘇體內半寸,正要更用力刺入,刀柄卻驀地脫了手,晉磊終事耗盡了這具身體的體力,方蘭生頭昏昏沉沉,一屁股跌在地上,身上凌亂的衣衫上都是血,他捂著腦袋,閉著眼睛不住搖頭,腦袋裡有持續不斷的雜音,這讓方蘭生只想快甩開它。
  

耳邊傳來「叮」得一聲,是金屬撞擊在地面的聲音,方蘭生一愣神,他還未完全緩過神來,一抬頭看到一把黑刀正躺在自己面前,而木頭臉還背貼著牆堅持著站立在原地。
  

「木頭臉……?」
  

方蘭生愣了一愣,他從未在木頭臉身上見過這麼多血——橫亙在身體上的道道傷口恐怖之極,小腹處看不清傷口,卻不住地流血。百里屠蘇似乎是聽見了方蘭生的聲音,他微微睜開眼睛瞥向跪在他跟前的方蘭生,那雙眼睛正滿是驚恐地大睜著。
  

「木頭臉!」方蘭生失聲喊道,「你怎麼——」
  

他話音未落,就見百里屠蘇膝蓋一軟,像是終於放下了警覺,他背靠著牆壁,驀地跪了下來,頭一歪,整個人就栽倒在了方蘭生面前。
  

方蘭生傻眼瞧著百里屠蘇倒下來。
  

腦子裡像是有什麼東西崩塌了。
  

「木頭臉……」
  

他喊了一聲,對方沒什麼反應,這樣的百里屠蘇可把方蘭生嚇壞了。他顫抖著手慌忙一把握住百里屠蘇的手腕,發現那手的溫度還是熱的。
  

沒、沒死……!
  

方蘭生眨眨眼睛,他鼻子驀地有點酸,再睜眼看自己和他身上這一身血,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就好像正好好睡著覺,一睜眼發現天塌了。
  

木頭臉怎麼回事,他被誰打了,他不是很會打架嗎!……方蘭生一點也沒意識到這屋子裡只有他和木頭臉兩個人,兇手除了他還能有誰。他只顧著手忙腳亂地湊到百里屠蘇跟前,緊張地伸手揉了揉鼻子,用力雙手合十,有藍色的光登時從兩手手心中擴散而出——
  

百里屠甦醒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副場景,他的視野全部被方蘭生那善法甘霖一技的藍色光芒籠罩,透過那些稀薄的光線,正好能看到那個努力雙手合十的人的側臉,眼睛微微發紅,嘴巴緊張地抿著。
  

百里屠蘇動了動嘴唇,卻發現這有些艱難,他還不太明白剛才發生的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蘭生不是蘭生,是其他人,其他人要打他,百里屠蘇要回擊,又發現自己要打向的人是蘭生——他的腦子轉得很慢,他不明白方蘭生這傢伙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但他知道他不能還手。
  

而如今,方蘭生似乎回來了,他眼睛裡並不再帶有敵意,而全是恐懼和緊張,四溢的煞氣讓百里屠蘇識別出了他,他微微動了動手指,發現已經不再那麼僵硬。
  

身體上的傷口麻癢難耐,想必是那法術起了作用,百里屠蘇伸出手,在地板上摸索著握住方蘭生的衣角下擺,進而向前一步,握住了他的腳腕。
  

「蘭生……」他喉嚨裡發出嘶啞的一聲,方蘭生還蹲在他跟前專心對付著他的傷口,這下腳腕忽然被人握住,他一愣。
  

「你……」方蘭生瞪大眼睛看著百里屠蘇,他張開嘴巴,驚訝地半晌合不上,「你醒了?!」
  

百里屠蘇不會說話,所以他用行動回答了這句話,一手握著那人腳腕猛地一拽,百里屠蘇一個翻身把人按倒在地板上。
  

方蘭生後腦勺著地,被百里屠蘇按著就親了起來。他這下可慌了,木頭臉想幹什麼。
  

方蘭生一拳想搗上去,剛碰到對方胸膛就聽對方喉嚨裡悶哼一聲,方蘭生被他吻得喘不過氣,可又不敢再動手,他支支吾吾,兩條腿不斷閃避,手在摸索中按著對方肩膀,方蘭生一個用力,猛地將對方掰到了旁邊去。
  

他終於是得了呼吸的機會,兩個人的位置倒了個個兒,方蘭生坐在百里屠蘇腰腹間,手撐著他頭側猛喘著氣。
  

「你這人——」方蘭生惱羞成怒地俯視著身下的人,一手指著他的臉,氣得欲言又止。木頭臉躺在地板上,微睜開眼直視著他,血紅的眼睛被汗水淋濕,全然讓人看不懂他到底在想什麼。
  

「……還想要命,就別亂動!」對著這麼一個傷病號,方蘭生最後也沒罵出聲,他腦子裡亂糟糟的,還沒理順這到底發生了什麼——地面上一片狼藉,那把木頭臉說有鬼的刀正鮮血淋漓地躺在地面上,木頭臉也受了這麼重的傷,到底是誰能把他傷成這樣?
  

屋子裡沒有別人,為什麼木頭臉受了傷,他方蘭生卻一點事也沒有——難道是他武藝高強,不但沒受傷,還救了傻瓜木頭臉……
  

方蘭生果斷否決了這個想法,唯今之計只有先把木頭臉治好才能再想別的事。他跨坐在木頭臉身上,再度雙手合十,有藍色的光芒圍聚在木頭臉的傷口上,方蘭生閉著眼睛默念著經法,汗水順著臉頰鼻尖淌下下巴,發癢也顧不得擦,一雙眉頭緊皺著,他看上去認真極了。
  

百里屠蘇似乎並不明白他在做什麼,他只見那藍色的光從方蘭生手上聚攏在自己發疼的地方,疼痛逐漸變成麻癢,這並不怎麼舒服,百里屠蘇不滿地躺在地上,他雙手從身側摸上方蘭生的大腿,驀地掐住他的腰。
  

方蘭生瞬間睜開眼睛,百里屠蘇在他不注意時坐了起來,他抱起方蘭生的雙腿,一手摟著他的腰,解了自己衣物,有東西在方蘭生身下蹭了蹭,順著已經被射過一次的地方就頂了進去。
  

善法甘霖催動不易,一斷要再繼續就更加麻煩。方蘭生一聲驚呼,這術法就斷了,木頭臉低頭堵了他喃喃不休的嘴巴,雙手掐著他的腰驀地把他放倒在地面上,順勢整個人就壓上去——
  

「木頭臉……混蛋!」
  

「……本少爺……好心好意……救、救你……你還……欺負人……」
  

方蘭生似乎還沒放棄掙扎,他半張開的嘴裡臭罵著木頭臉,雙手更團在身前,像是要頂開身前這人,可木頭臉卻不在意,反正他也聽不懂,看見方蘭生蒼白著一張臉喋喋不休,他只覺得熟悉,不自覺就更用力抱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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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沁浠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