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章
一行人再度上路,沿著尹千殤所言的傷門之東,等紅玉她們走遠了,方蘭生握著手心,從地上拍拍屁股站起來,剛走兩步,餘光瞥到身側不遠處有個人影,他轉過頭,看到百里屠蘇居然正扶著劍站在那裡。
「你……」方蘭生意外地睜大眼睛,他還以為木頭臉已經和大家一起走遠了。
百里屠蘇的目光落在他背在身後的手上。
「身體,可好些了?」他慢慢走過來,隨著他的走近,方蘭生逐漸抬起頭,只見對方輕聲說著話,雖然聲音很輕,方蘭生卻能清楚地聽見。
這聲音……沉靜如深潭之水,波瀾不驚,幾無漣漪……就像不久之前……也只有他們倆的時候……
方蘭生猛地閉上眼睛,他一點也不想聽見百里屠蘇的聲音,這讓他覺得心慌,覺得似乎有什麼東西脫離了控制,可心底卻又期待——儘管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
之前……從沒聽木頭臉喊過他的名字,雖然方蘭生剛才一直在責怪自己「這並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他方蘭生還不稀罕」,但是……
「沒事,本少爺還怕這點小傷,你顧好自己就行了。」方蘭生說,他低下頭急匆匆走開,百里屠蘇在原地望著他快步離開的身影,目光落在他背在身後的指縫間,那露出一個邊緣的銅梅花上。
方蘭生一萬遍告訴自己,那都是木頭臉,就算是擁有完全不同的神智和記憶,至少也都是木頭臉,不是別的什麼人。
只要知道那是木頭臉不就行了嗎。
……至於他會不會說話,能不能識人語……
方蘭生走神,一腳踩在一塊凸起的石頭上,差點摔倒。
「那……那都是木頭臉自己的事,和我有什麼關係……我`操什麼閒心……」
晴雪一個勁問方蘭生,蘇蘇剛才是不是傷了他哪裡,怎麼走路的姿勢看上去怪怪的。
方蘭生沒回頭,只伸手朝身後的她擺了擺,「只是崴了腳而已!」
晴雪擔憂地皺著眉頭,她停下腳步,正低頭苦思冥想,一個黑色的人影忽然從她身旁靜靜走過。
是蘇蘇……
風晴雪抬起頭,看見百里屠蘇就走在方蘭生斜後方的地方,兩人隔著遠遠一段距離,蘇蘇似乎意識到蘭生走不快,也刻意放慢了腳步跟著,低頭瞧著蘭生的後腦勺,蘇蘇看上去也很擔心,直到紅玉姐在前面忽然回頭,問猴兒累不累。
蘭生停下腳步,摸不著頭腦地撓撓腦袋,「啊?」
百里屠蘇登時也停下腳步,他目光閃爍地盯著方蘭生的臉色,立刻撇過頭看向另一側,正巧方蘭生轉頭看向他和身後,「有人累了嗎?」
沒人回答。
紅玉搖搖頭:「這猴兒……」
方蘭生硬撐著站在隊伍後面,額頭上滲出的都是冷汗。紅玉心知他根本趕不了更長的路,可問起來,他又裝傻死撐著。
不僅是方蘭生,這一條路簡直在折磨每一個人的精神。身在這奇詭空間中,一路上妖物層出不窮,雷電從不停歇,漂浮的腳下朽石,懾人的雷聲轟鳴,長到沒有盡頭的路,永遠都在提心吊膽……
誰也不知道下一步會發生什麼,或許這裡根本不是人間,時間愈加難熬,幾乎看不到前方,紅玉轉過頭看向在一旁發呆的尹千觴,「尹公子,不知可有更確切的方向?我們這般朝東行走,也不知是否——」
「啊——」
幾人正說著話,忽聽從隊伍前方傳來尖叫聲。
方蘭生臉色微變,「是襄鈴!」他第一個說道,拔腿就要跑過去,卻被一隻手攔腰一擋。
「我去。」百里屠蘇看也不看他,將人往後一推,便提了劍衝過去。
襄鈴在長路前方的一處空地上,她走得快,一個人跪在地面上,雙手捂著耳朵。
「嗚……好多閃電……好多閃電……雷聲……」
她怕閃電,怕打雷,可此時此刻,他們站著的這塊浮石上方虛空中正有一巨大漩渦,像是空中一隻巨獸吞噬下週身的烏雲閃電,並將更多的閃電朝這個方向吸過來。
方蘭生站在她面前,低著頭看她:「別怕,襄鈴你聽!」他說著蹲下`身,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辦,想了想,就把一隻手放在耳朵邊上,「這裡只有閃電,沒有雷聲!」
襄鈴膽怯地抬頭,害怕地看著面前呆瓜汗津津的額頭和被汗水淋濕的額發,那眼睛裡都是真誠,還帶著幾分笑意,亮得似乎能將人心中的膽怯都趕跑一樣。
呆瓜……
襄鈴鬼使神差地放下了摀住耳朵的手,她呆愣愣地看著面前的方蘭生。
周圍真的沒有雷聲……
耷拉下去的嘴角抿起,過了一會兒終於笑起來。
方蘭生愣了愣,還蹲在地上,伸著脖子看她,「你不害怕了?你……笑什麼……」
襄鈴搖搖頭,「你怎麼出了這麼多汗呀。」
方蘭生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有嗎?」
襄鈴點點頭,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自己的裙角,「走幾步路呆瓜就累成這樣,真笨,屠蘇哥哥就很少出汗,襄鈴也不出。」
方蘭生愣在原地,他有點僵。
看到襄鈴終於笑了,還以為襄鈴能誇自己幾句呢……結果……
襄鈴雖然嘴上這麼說,可還是擔憂地皺起眉,「呆瓜是不是真的受傷了,又怕丟人,所以不承認。」
「這麼笨,還逞強。」
方蘭生也站起來,他一隻手理了理書袋的帶子,對襄鈴搖頭,「男子漢大丈夫,我才沒逞強。」
他看上去還很煩惱,「你們怎麼回事,晴雪也是,我都說了沒有受傷,怎麼還是問……」
他倆的對話一開始聲音還是很小的,可兩個孩子氣的傢伙,說著說著,語氣一沖,聲音就大了起來。
紅玉在一旁聽著,轉頭一看,百里屠蘇雖然背朝這邊站著,可一副聚精會神的樣子,顯然也在聽。
襄鈴一叉腰,伸手指著方蘭生,「還不是你那時候那麼可憐,被屠蘇哥哥打就打了,還不承認,大家擔心你……你還不高興……」
方蘭生的臉登時憋得通紅:「誰、誰說的……誰說他打我了……!要打也只有我打他的份兒!」
他說著一手攥成拳頭,抱拳揮了揮,像是在證明自己才是打人的那個,襄鈴搖搖頭,「呆瓜又說大話了。」
襄鈴說蘭生的嘴巴紅紅腫腫的,一看就是被人揍了幾拳,還不承認。
紅玉眼見猴兒低著頭羞憤欲死的模樣,連忙走到兩人之間,「行了,有事以後再說,我們還是先離開這裡要緊。」
方蘭生想,完蛋,怎麼解釋,難道要說嘴巴撞石頭上撞腫的……
百里屠蘇卻僵在不遠處,耳邊一直循環著襄鈴那句「都哭了」。
尹千觴問,難道我們真要鑽這處大漩渦,看上去略顯不可靠啊。
可也實在沒別的路可走。
紅玉想了想,取出呼呼果,一人分了一顆,「從這出去,前路未知,若是再度衝散,又是麻煩,可要想個法子。」
晴雪點點頭:「可是怎麼辦才能讓大家落在一起呢,這地方……我們也不瞭解,大家又走散了怎麼辦……」
方蘭生摸摸腦袋,也說:「是啊……我醒來時,身邊只有木頭臉……走了好遠才找到襄鈴……」
晴雪眨了眨眼。
「蘭生你……落在這的時候……和蘇蘇在一起嗎?」
方蘭生點點頭:「這怎麼了……你們不也是?」
他們相遇的時候,晴雪和紅玉她們不是都在一起啊。
紅玉搖頭:「我們是後來又各自尋到的,之前落入此地,均是獨自一人。」
獨自……一人……
可他和木頭臉卻……
方蘭生慢慢轉頭看向身旁的木頭臉,可對方卻只冷著一張臉不吭聲。
或許是被方蘭生盯得久了,百里屠蘇堅持著目視前方,喉嚨動了動,他終於咳嗽了一聲。
「巧合。」他道。
紅玉顯然瞭然於胸,她淡淡道:「我們幾人對此也無對策,不知公子可有什麼辦法?」
百里屠蘇臉有點黑:「……我沒有辦法。」
紅玉淺笑:「這不是讓公子來猜個辦法嗎。」
「……畢竟,這樣拖下去也是麻煩。」
周圍人都看著百里屠蘇,晴雪理了理自己的頭髮,「蘇蘇能想出什麼主意嗎?」
百里屠蘇沉默半晌,轉頭看向紅玉,對方是一副「請顧全大局」的表情看著他。
抬起頭直視前方,看也不看方蘭生。
「……若是執手並肩而行,或許能不被衝散。」他聲音還是很僵硬,帶著股破罐破摔的絕望感。
「執手?」
一行人都喃喃重複道。
方蘭生也皺起眉,「啊……?」
紅玉吃力地點點頭,回頭看百里屠蘇全然一副說出了話就鬆了口氣的樣子。紅玉應該明白,要讓百里公子坦白一件事的確是有些困難,更何況這件事與猴兒有關……
不過……他或許是多慮了,在場估計也不會有幾個人能想到八成是百里公子護著猴兒來到這裡的,而紅玉自己,則是從一開始就料到了。
看猴兒那個呆樣子,若是他早知道兩人落在一起是為什麼的話,他定會嘴硬得一字不提。
事實是他大咧咧地說了出來,而百里公子卻諱莫如深。若這再看不出什麼內情,紅玉也真是白在人間這麼多年。
眾人站成一圈,慢慢朝那漩渦的方向走,方蘭生本來站在百里屠蘇和襄鈴中間的,襄鈴低著頭,嘰嘰咕咕讓他站到別的地方去,方蘭生點點頭答應,只是沒想他一個踉蹌踏出去,還沒走遠又被一隻手拽了回來,還沒等看清那人是誰,巨大漩渦就將他們全部吸了進去……
方蘭生睜開眼時,一隻螃蟹正高舉著長戟站在他面前凶狠地怒視他。
「啊……」他嚇得往後一退,連忙拍拍屁股站起來,回頭一看,其他人居然都在。
木頭臉那法子……居然還真的有用……
他又回過頭看著面前的螃蟹,對方還在堅持不懈地怒視他。
「你……你是什麼怪物,瞪我幹什麼!」方蘭生道。
螃蟹怒目圓睜:「誰是怪物!?你才是怪物?!穿得怪裡怪氣!」
方蘭生嘁了一聲,居高臨下地輕聲道:「……你才怪裡怪氣……」
他和螃蟹在那邊鬥起了嘴,紅玉在這邊已經和剛剛來到的龍女大人攀談開了。怪不得能遇到蝦兵蟹將,他們原是落到了海底,一個叫做龍綃宮的地方。
龍女大人名綺羅,是這龍綃宮的主人。百里屠蘇一行人隨她進了龍綃宮,方纔所遇怪事種種他們都講與綺羅聽了,綺羅只比他們略懂一二,倒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那充滿雷聲的地方的確是一處空間罅隙,名為「雷雲之海」,位於東海海底,其間出現幻境中人,若所記不錯,應是蓬萊國巽芳公主同她的夫婿了,而那處幻境,便是因天災覆滅,沉入雷雲之海的蓬萊國了。
方蘭生聽了這話,才知道那幻境中人的確是存在過的。
「天災啊……」他喃喃自語,又忙低下頭,「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綺羅問他們,之後有什麼打算,從雷雲之海落入龍綃宮純屬偶然,要想出去倒也不是沒有辦法。
「可惜淪波舟毀了,還怎麼讓百里小哥去祖州……」向老闆叼著煙斗道,「我說龍女大人,能不能借艘船給我們啊!你們海裡……有船不?」
綺羅笑道:「龍綃宮不但有船,還正是所謂的「淪波舟」。」
向天笑驚訝得不得了,聽龍女大人細講之下,才知道淪波舟的製造技藝本是由海中傳至陸地的,而宮中就有一造好的淪波舟,只是久未遠航,須得著人去擺弄一番,兩日內也未見得好,眾人正能趁此機會多多歇息。
向老闆是不想歇息的,他只想去看船,兄弟倆得了龍女大人的許可,雖然時間不早了,他們還是一出宮殿就喜滋滋地去學造船去了。襄鈴和晴雪她們則在宮門外看傻了眼,海底漂亮,到處都是稀罕東西,什麼都好看,襄鈴開心地問紅玉姐姐要不要一起去市集,紅玉應了,轉身一拍蹲在地上發呆的猴兒腦袋。
「啊?」方蘭生本來正認真地看地上一個小蚌殼吐泡泡,這會兒被打了頭才站起來。
「猴兒,快去尋客棧休息。」紅玉丟下一句話,就被晴雪她們拉走了。
尹千觴直呼要去找地方喝酒,方蘭生從地上站起來,往四周看看,就只剩木頭臉和自己倆人了。
木頭臉背對著他,似乎不打算和他說話。
方蘭生也不和他說話,自己背著書袋從樓梯上走下去,有點摸不清方向,他問了問站在樓梯下面的一條大蛇,對方告訴它客棧在東邊。
「多謝。」方蘭生抱拳對他說。
那條大蛇搖搖頭,「別客氣,兄弟,順便提醒你一下,你背後那個人有點危險,他一直瞪著你看。」
方蘭生眨眨眼,立刻回頭,居然看到是木頭臉站在他身後。
「你……你幹什麼!」
百里屠蘇皺起眉,一雙黑色的眼睛深若潭底,他從進了龍綃宮開始就一直不怎麼講話,因為他話少,方蘭生也沒注意到有什麼區別,現在卻怎麼看怎麼不對。
「我……我去客棧……你別跟著我……!」
方蘭生丟下一句話,便這麼落荒而逃了。
百里屠蘇在經歷一場磨難,雷雲之海一行於他人來講是連著兩日不眠不休的長途跋涉,於百里屠蘇卻又是另一番苦痛折磨,仿若一個人的魂靈一到時限就會被另一個強行壓過,身體更已是筋疲力盡,毫無抵抗之能。
紅著一雙眼睛靜看那藍色的小身影飛身鑽進客棧的大門,像是嗅到獵物氣味的獅子,思想還沒動起來,百里屠蘇的腳步卻先行邁了過去。
走進客棧大門,華麗的一切並沒有吸引他的任何注意,目光掃視一圈,最後停在那樓梯上面一閃而過的藍色衣角上。
「這位客官……」客棧老闆是位女性,見門外新來了位客人,正想招呼,沒想到那人直盯著剛剛上樓那位小哥,黑著臉快步就踏上了樓梯。
大概是……相熟之人?
方蘭生氣喘吁吁地跑進房間,反身把門關上。
木頭臉怎麼回事……越看越不對,人在海裡,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
他大歎一口氣,伸手解下`身上書袋,正想隨手放在一旁桌子上,等抬頭一看房間他才傻了眼。
這……
粉紅色的石質地板,兩旁是大紅色圓椅長塌,中央一個巨大貝殼,其內鋪置著一張奇怪的圓形大床。
床兩旁都是空閣坐塌,空閣朝門懸著紅色珠簾,床頭掛著華麗的金色帳幔長及拖地,將那圓床包圍其中。床榻邊點綴幾枚蚌殼,殼中有珍珠兩三顆,成色好極了。
不大一間屋子,每方每寸都極盡豪奢,偏偏顏色又都選成紅色,地面是紅色,珠簾是紅色,被面是紅色,枕頭是紅色……這也紅,那也紅,看上去……就和二姐成親時的新房一樣……
方蘭生看得有點眼花,他手裡的書袋沒抓緊,驀地落在腳邊地板上,方蘭生慢慢走到那床跟前去,彎下腰瞪著眼睛看那床榻邊蚌殼裡的大珍珠,他伸手拿起一顆,想到眼前看個仔細。
百里屠蘇推開門進來時,看到的就是方蘭生毫不設防地將後背朝向他的樣子,縛起的頭髮下露出一截白脖子,那身體包裹得嚴實極了,少年書生的衣衫,樣式簡單,怎麼看都笨拙又無趣,可煞氣中的百里屠蘇就是本能地知道那裡面其實藏著什麼。
他第一次沒有馬上上前,只因這房間的色調有點晃眼,後退一步撞在門上,門自然而然地關了,站在床邊的方蘭生聽見門動的聲音,幾乎是立刻回頭,當看到那一身煞氣的百里屠蘇就站在門口,他膝蓋一軟,登時就坐在那張床上。
「你……」方蘭生指著他道,他本以為自己跑得夠快,他應該找不著的……!
額發下垂,遮著眼睛,週身環繞烏煞之氣,百里屠蘇慢慢朝方蘭生的方向走過去,邊走邊將手放在自己腰際,一隻手拉開玄衫的一角,另一隻手撐著床,百里屠蘇單膝跪在床上,抬頭看著方蘭生狼狽地後退向床頭躲去,沒躲兩步就被人按著肩膀一把反壓在床上。
晴雪和襄鈴她們找到客棧的時候已是很晚,一問客棧老闆才知只有一個年輕書生入住。
「咦,那蘇蘇和尹大哥他們呢?」晴雪問。
襄鈴皺起眉,還沒說話,那女老闆接著想起什麼,「倒是有名身穿黑衣的年輕男子追著那書生上了樓,不知……他是不是你們的同伴?」
紅玉趕在另外兩人發話前將她們趕去了各自屋裡,站在走廊上,她對著牆壁上不住冒著香氣的壁籠靜靜站著,像在想什麼人,過了片刻,有人從樓下上來,儼然是喝得醉醺醺的尹千觴,兩人相視一笑致意,還沒說話,尹千觴忽然身形一歪,隨便撞開身邊一扇房門就闖了進去,結果一不小心被門檻絆倒,酒壺摔在地上灑了一地。
從樓下有店小二上來,和紅玉一起將人扶起來。
「這是這位公子的房間嗎?」那店小二揮舞著長鬚問,它是一隻大蝦。
紅玉搖搖頭,匆匆掩了門,她額上流了滴汗,抬袖一拭,又指著隔壁房間,「勞駕將他抬去那裡。」
門外不時傳來人聲,方蘭生嚇得連喘氣都不敢,他額頭上都是汗,眼睛半睜著,用嘴巴在極閉塞的空間裡喘氣……
他剛在床上被木頭臉折騰了一次——木頭臉不知道怎麼回事忽然看見他握在左手心裡的珍珠。那珍珠白潤美好,沾著方蘭生手心汗水,襯得他手心膚色也一樣的白。方蘭生當時正脫力,身體不著一物,額頭頂著被褥一口口喘氣,麻木的手垂在頭側,手指一鬆,那珍珠就滾落了出來,百里屠蘇伏在他後背上,靜靜地看著,靜靜地拾起來,玉珠在手心裡滾來滾去,百里屠蘇盯著那東西,本能似地又低頭看向被逼著趴在床上的獵物頭上。
「……蘭生……」他沙啞著聲音道,方蘭生聽在耳朵裡,受不了似地猛地閉上眼睛,他用胳膊捂著眼,被木頭臉捅進去的那處卻因為對方的聲音不受控制地收緊,百里屠蘇低喘一聲,猛地抽出,方蘭生以為這就結束了呢,還沒等回過頭,一根手指忽然順著下面插了進去,方蘭生悶哼一聲,咬著牙剛要忍耐,忽然一個不知什麼小東西,順著手指插入的縫隙就被送進了他身體裡面去——
在百里屠蘇看來,他或許只是將一個好看的東西放到了另一個好看的東西裡面,還挺好玩的,面前這傢伙應該也和他的想法一樣。可方蘭生卻如遭雷擊,那異物被手指一送到深處,並不住朝更深的地方滾進去,方蘭生濕漉漉的眼睛裡都是慌張,他想躲,可是沒地方躲,手腳糾纏間猛地扯下那空閣上的帳幔,方蘭生被那帳幔拉扯著一個跟頭就從床上栽到一旁空閣裡去了。
他的額頭猛地砸在牆上,身體往後一跌,又被人按在身下竹簾上。
「木頭臉……木頭……木……頭……」方蘭生斷斷續續地喊他的名字,幾乎失了聲音,兩條胳膊被那帳幔纏得動彈不得,他被分開雙腿抵在牆邊,剛吞嚥下珠子的那處驀地被百里屠蘇滾燙的東西頂入。身下不斷撞擊,麻木的唇也被堵住,話音變成了喉嚨裡的悶響,方蘭生潮紅著一張臉,散開的頭髮粘連在脖頸間,緊皺的眉頭解不開,身體被木頭臉抽插的動作帶得一下下撞在牆上。
他不住地搖頭,異物隨著木頭臉下面用力的頂入而被不斷擠壓到身體更深處,這讓方蘭生害怕極了,他從沒見識過這種事,也根本不想見識。
可百里屠蘇卻不明白方蘭生怎麼了,他摟著對方的肩膀,冷硬的嘴唇微張。
「……蘭……生……蘭生……」
他邊喘著氣,邊在喊身下人的名字,聲音低沉,平日裡只會對方蘭生冷言相向,現在卻因為難控的煞氣而罕有地帶著股情欲。
聲音夾雜著低喘聲,耳邊還有肉`體相撞發出的聲音,這一切都如魔音貫耳,讓方蘭生措手不及。他呆呆地裹在那一團幔帳裡,被分開的雙腿盤在木頭臉腰間,他氣息不順,只勉強地喘著,身體隨著兩人的動作而一蕩一蕩,嘴唇被木頭臉吻住,目光都是茫然的,就這般交纏沒多久,外面的門忽然被撞開了——
「客官!」
「尹公子?」
……
方蘭生被百里屠蘇按在牆角,他隔著那珠簾清楚地看到門口站著人,還有蝦。所幸他的身體都被木頭臉緊緊抱著,只有一個腦袋搭在木頭臉肩膀上朝外看。
壞了……怎麼辦……有人來……了——方蘭生慘白著一張臉,腦子裡遲鈍地轉著,可木頭臉的動作卻沒停下。方蘭生只好把頭也藏起來,他窩身在百里屠蘇與牆角間的縫隙裡,只下`身還被木頭臉鉗制著,早已洩過一次的小兄弟在木頭臉深而緩慢的抽送下,又漸漸硬起來……
一邊低低喘氣,一邊撐不住似地閉上眼睛……
方蘭生半夜又被折騰了起來,是木頭臉要給他清洗。發洩完的木頭臉看上去清醒多了,只是一雙血紅色的眼眸還是懾人至極,修長的手指在熱水中深入紅腫的那處,弄了許久終於將那珠子弄了出來,方蘭生彼時已經氣喘吁吁,他腿軟,被木頭臉從水裡抱出來放在床上,而那顆珍珠用水洗了洗,又原封不動地放回方蘭生的手心裡。
他在睡夢中握緊了那顆珠子,自己並沒有覺察到,身體縮在那喜慶的棉被裡,百里屠蘇第二日醒來,先是被這室內裝潢嚇了一跳,等一轉頭就看到方蘭生正面對自己躺在身邊,頭髮披在脖頸間,有些腫的眼睛閉著,被子下滑,微微露出一個肩頭,他一隻手垂在百里屠蘇面前,手心朝外打開,露出裡面一顆珠子樣的東西,百里屠蘇皺眉,就著躺著的姿勢低頭看了眼那手心,剛想看看那是什麼,結果身體一動,被驚動的方蘭生在睡夢裡朦朦朧朧地合住手心,藏寶貝似地轉身背對百里屠蘇徹底縮進了被子裡。
老闆娘會做生意,把蚌殼放在床頭就是為了想讓客人買點土特產。百里屠蘇下樓時,老闆娘問起他昨日睡在哪兒,他無可奈何,只好答在朋友房間湊合一晚,老闆娘搖搖頭,又向他誇耀起自家的珍珠質地上乘,百里屠蘇本來打算要出門了,聽了這話他微微一怔——方蘭生還在上面抱著那寶貝珠子睡覺呢,本以為是什麼別的,原來是人家店家的珍珠。
「那是……賣的?」百里屠蘇沉默片刻,問。
老闆娘道:「怎麼樣,客官也覺得不錯?」
百里屠蘇沒答話,他想著那傢伙在睡覺時握著那珠子寶貝至極的樣子,站在原地不言語。
老闆娘見狀,又道,「成色這麼好,也不貴!一千兩銀子,您就拿走!」
百里屠蘇微微皺眉,「一千兩……」他說著,摸了摸口袋,然後覺得自己好像是沒帶夠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