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方蘭生泡了杯茶,放在木頭臉面前的桌子上。他自己則像一塊僵硬的石頭,腳並著腳手並著手坐在對面。
  

「木……木頭臉你……有事?」方蘭生已經穿好了衣服,一臉正派。
  

百里屠蘇斂目想了片刻,看上去自在而坦蕩,手卻緊張得在桌子下面緊緊攥成拳。
  

「我……一直想向你道謝。」他輕聲說。
  

方蘭生眨著眼睛:「道……道謝?」
  

百里屠蘇點點頭:「你多次在我昏迷時助我……」
  

方蘭生結巴著回應:「這……這個沒什麼……」
  

「幫我縫衣……」
  

方蘭生紅了臉,「……是、是幫晴雪!」
  

「為我熬粥……」
  

「是女妖怪讓我去的!」
  

「包紮傷口……」
  

「那不是、那不是我傷了你嗎!」
  

「……」
  

百里屠蘇陷入了沉默,他看著方蘭生焦急著辯白的模樣,半晌,「……原來如此。」
 

 方蘭生本來急於推脫,可一看木頭臉冷著一張臉的樣子他又有點心虛。
  

「你……你怎麼還記得那些,你不也幫我很多,在秦陵我迷路的時候你還……」他說著,忽然覺得自己舉的這個不是什麼好例子,「反、反正不用謝!」
  

「大家都是一路走的同伴,謝什麼啊!!」
  

他豪爽的口氣活像一個大俠客,可還是壓不住心底的緊張。
  

「同伴?」百里屠蘇低聲問。
  

方蘭生頭點得像小雞啄米:「是是!」
  

百里屠蘇聽到他的話,那神情雖平淡,卻看上去高興許多。方蘭生從未與他這般談過話,再加上之前發生的事,他對百里屠蘇一直懷著中奇怪的膽怯,對他這個人也其實並不瞭解。
  

「身體,可好些了。」百里屠蘇今天意外地話多,還專挑方蘭生想不到的說。
  

「什……」方蘭生整個人都傻住了,「什麼……身體……」
  

百里屠蘇斂目,他還記得那日在清晨看到方蘭生……沒穿衣服,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看上去甚是蹊蹺:「是因何受了傷,怎不與我們提起。」
  

他話少,也就沒怎麼說清楚,零星幾個字到了方蘭生耳朵裡全然成了另一番涵義。
  

他頭搖得像撥浪鼓,嚇得要命,「沒有傷啊沒有傷!!」
  

百里屠蘇皺眉,他想,這可能是對方的秘密,不能說的。
  

既是如此,他也不好多問,站起來,他看著方蘭生說,「自己保重身體。」
  

方蘭生諾諾點著頭。
  

百里屠蘇想,歐陽先生的玉橫已經找到,他們一行人今後便要各走各路。心裡一直想和方蘭生說的話今日能說的都說了,今後只能有緣再見。
  

他走出客棧,一直到安陸西北的車蓋亭,歐陽少恭正等在亭子下面,要與他商量那「起死回生藥」之事。
  

方蘭生自己坐在房裡怔忡了好久,木頭臉從來沒和他說過這麼多話,一時間讓他有點消化不了。
  

想了半天,腦子裡一片糊塗,方蘭生搖搖頭,一想起百里屠蘇的臉他就不禁想起昨夜裡……
  

昨夜裡,一切都變得特別奇怪,不疼,就是奇怪,到最後簡直想要沒了半條命一樣……方蘭生通紅著一張臉,他想不下去,索性從床頭拉過自己書袋背在肩膀上,要走出去散心。
  

安陸是個小縣,逛幾圈就到了頭,方蘭生坐在一家茶點鋪子下喝茶,聽見鋪子老闆在和其中一桌人聊著天,那幾人一身武林中人的打扮,方蘭生心裡本就被木頭臉的事攪得亂糟糟的心煩,索性側過耳朵去聽他們聊天的事。
  

他聽了半天,沒怎麼聽懂,那鋪子老闆大約是在炫耀自己年輕時認識什麼武林盟主,說了那盟主幾件秘辛之事,最後一件是那盟主找茶鋪老闆和他幾位兄弟在安陸城東建了個藥廬。
  

「殺了半輩子人,最後不知怎麼回事,居然開始求仙問道了!」茶鋪老闆聲音猶如說書,「說是要研究什麼遷魂之術……」
  

坐在桌上其中一人本來興趣缺缺,聽到這不禁來了精神:「遷魂?」
 

茶鋪老闆撓著腦袋,「年歲太久,我也記不清了。」
  

照那茶鋪老闆的話,那位號稱是武林盟主的傢伙臨死前幾乎是半個瘋子,就這瘋子還想求仙問道,簡直難上加難。方蘭生正琢磨那「遷魂」是什麼神術的時候,從大路北面走來一個人,方蘭生一眼瞧見了他,連忙站起來。
  

「少恭!!」他擺著手說。

歐陽少恭剛與百里屠蘇談完話,如今就撞見了方蘭生。他走過來,在方蘭生面前坐下,唇角微揚,「小蘭何日有了這等興致。」
  

方蘭生撓撓頭:「少恭你就別笑話我了。」他說著回過頭,還想聽那幾人說話,少恭瞧著他神色,「在聽什麼?」
  

「那老闆在說什麼『遷魂』。」方蘭生說著,似乎也自覺所說太過荒謬,「荒誕不經,什麼武林盟主,一定是在說大話。」
  

歐陽少恭略一揚眉,「哦?」
  

他笑了笑,沒說什麼。
  

方蘭生這時候才突然想起一件事,他特別正經地看著歐陽少恭,「少恭,我跟你說件事……那個……」
  

「什麼?」少恭極有耐心地笑著。
  

「木頭臉那個……好像不是病……」方蘭生摸摸腦袋,「晴雪說,那是煞氣。」
  

歐陽少恭斂目像在深思,臉上有幾分驚訝:「煞氣?」
  

方蘭生點點頭,「而且……晴雪握握他的手就能驅除煞氣,我也不知那所謂煞氣是怎麼回事……」
  

歐陽少恭揚眉:「那小蘭你……」他話音一頓,似是在考慮措辭,「你還與百里少俠……」
  

方蘭生心裡一涼,少恭果然是知道的。
 

他默默點點頭,對於少恭他沒什麼好隱瞞的。反倒是歐陽少恭低頭凝視著他,那神情似感慨似歎息,眼神中一抹嫌惡,也瞬間隱藏了去。
  

「居然……」他只說了半句,把後面半句自己嚥了,方蘭生抬起頭看他,就見歐陽少恭已然換了一副笑臉。
  

「小蘭今後有什麼打算?」歐陽少恭問。
  

方蘭生一愣,「打算?」
  

少恭點頭,「如今你們為我尋到玉橫,我感激在心。百里少俠有事要去青龍鎮一趟,其他幾人不知,小蘭你呢,又作何打算?」
  

方蘭生根本沒想過原來找到了玉橫,他們一行人就要分開了。「青龍鎮?那是什麼地方?」
  

少恭似乎無心回答:「一個沿海小鎮。」
  

「木頭臉去那幹什麼?」
  

「百里少俠家中有事,要尋船出海。」
  

他並不想與方蘭生聊這個話題,而是話鋒一轉:「你離開琴川日子也夠久了,該回去看看。」
  

方蘭生還低頭悶想,他半晌抬起頭:「我沒出過海,我也要和木頭臉一起去!」
  

歐陽少恭印象裡的方蘭生,嬌生慣養,脾氣也不怎麼好,不過內裡性子倒的確溫和良善。百里屠蘇在琴川被歐陽少恭親手餵服了那刺激內息的藥,氣息逆流,煞氣日日發作,本是大禍一件,誰知到現在數月過去,不但沒傷了人沒闖下禍,甚至除了方蘭生幾乎無一人知道他煞氣反常的事。

  

歐陽少恭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低估了小蘭這位好朋友的忍耐力。
 

而現在,玉橫尋到,百里屠蘇要隻身出海,歐陽少恭相信自己不用等待多久前方就會有喜訊傳來。
  

方蘭生忽然一拍桌子,「出海!我一定要去!」
 

歐陽少恭克制著語氣,「小蘭,莫要胡鬧。」
  

方蘭生搖頭:「我沒胡鬧,我也想去見識見識,出海逛逛!」
  

「你就不怕百里少俠他……」歐陽少恭沒有說下去,他相信方蘭生能聽明白。
  

他果然聽明白了。通紅著一張臉,方蘭生站在桌前用手摸摸腦袋。
 

「本少爺才……才不怕他……」他諾諾著說。

歐陽少恭經歷幾世,能看不明白方蘭生這點心思。瞬間明白之時,他是徹底沒了脾氣。扶著額頭不再言語。方蘭生問他,少恭你不隨我們去嗎。
  

歐陽少恭搖搖頭,笑道:「遇事反成拖累,我還是不去了。
  

方蘭生得知百里屠蘇這就要走了,他嘟囔著這木頭臉真不夠義氣,向少恭道了別,背著包就朝客棧跑了去。
  

歐陽少恭站在身後看著他的背影,輕蔑一笑。
  

一步錯招,還有下一步,若是關心過甚反而不是他歐陽少恭的作風。他搖搖頭,轉身正想走,耳邊忽然傳來那茶鋪老闆的聲音。
  

「那幾天他整天對著他那把嚇人的刀,就為了那個「遷魂」,不吃飯不睡覺。」
  

「你不是說他是個瘋子嘛,瘋子還睡什麼覺。」
  

「嘿,你這是什麼話,瘋子就不睡覺了?」
  

「我老家隔壁那個老瘋子!從來不睡覺!自己不睡也不讓別人睡啊!」
  

……
  

幾個人說著說著笑起來,歐陽少恭微微向後瞥了一眼,見是三個普通粗莽漢子,低頭想了想,便回過頭甩袖走了。
  

方蘭生一直跑到客棧門口,正遇上晴雪她們圍著百里屠蘇說著什麼。
  

「呆瓜來了!」襄鈴指著方蘭生的方向說。
  

百里屠蘇回過頭,正撞見方蘭生氣喘吁吁地跑過來。
  

「蘭生,蘇蘇要去青龍鎮,你去嗎?」晴雪在一旁問。
  

方蘭生氣喘吁吁地點頭,「我聽少恭說了……我……你……你們呢?」
  

晴雪笑道:「蘇蘇去哪我就去哪。」
  

「襄鈴也想陪屠蘇哥哥……」
  

紅玉也伸出手:「多一個人,也能慎重一些。」
  

「那你呢,蘭生?」
 

 方蘭生摸摸腦袋,他抬起頭看了百里屠蘇一眼,對方也在看他。
  

「去……去就去……本少爺還想去看看海……」
  

幾人笑了笑,還未說話,從身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我也去~算我一個。」
  

方蘭生一回頭,皺起眉:「臭酒鬼?你去幹什麼?」
 

 尹千殤聽到這聲音不禁笑起來:「我當然要去,我聽說啊,仙山上的草藥拿來釀酒,能釀出仙酒~有著大好機會,我得去找找!
  

方蘭生扭開頭:「整天酒酒酒!你怎麼還沒醉死……」
  

「草藥釀酒,確實有所耳聞。」
  

是少恭的聲音,方蘭生扭過頭。
  

醉酒鬼從一旁笑道:「嘿嘿,還是少恭有見識!」
  

方蘭生當即兩道眉倒豎起來:「什、什麼『少恭』!「少恭」也是你叫的嗎?」
  

尹千殤看他這個快爆炸了的樣子,逗弄心起:「怎麼不能?你不也這樣喊?」
  

方蘭生一急就結巴起來,怎麼有這麼厚臉皮的人!
 

 「我、我跟少恭什麼關係,你這臭酒鬼又算是什麼!」
  

尹千殤不禁笑了起來,他輕飄飄回了一句,登時就讓方蘭生更生氣了,兩人這邊廂鬥著嘴,那邊歐陽少恭與百里屠蘇又說了些關於那祖州仙草的事情。
  

「祖洲既為仙山,大約與青玉壇一般,另是洞天日月。尋常人若不得法門,不要說無法進入,連入口都是看不到的。」
  

百里屠蘇點點頭:「……料想此行不會十分順遂,也唯有小心行事,隨機應變。此番……多謝先生提點。」
  

歐陽少恭在安陸靜候他們佳音,百里屠蘇一行人就上了路。幾人收拾行裝時,方蘭生正坐在客棧大廳裡低頭喝著茶。
  

他喝了一口,兩口,餘光覺出門外站著個人正往他的方向瞅,方蘭生認真地喝茶,沒有抬頭。
  

其實方蘭生也是很矛盾的,他雖然一口答應下來要和大家一起去青龍鎮,可是對於木頭臉……他知道少恭是為了他好才那樣說,自己當初也是想等找到玉橫就立刻離木頭臉遠遠的。

可是現在……
  

真是混賬,方蘭生啊方蘭生,你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啊……方蘭生雙手癱在木桌上,臉朝下埋進臂彎裡,百里屠蘇在門外看著,臉上神情帶著一絲細微的僵硬。

他在猶豫要不要進去,和這個方蘭生說就他這個身子骨,青一塊紫一塊,還是別去青龍鎮的好。
  

若是跟在歐陽先生身邊,也能有個照應。
  

百里屠蘇終究沒說出這句話,一是不知如何開口,二……
  

讓他跟在自己身邊,會不會更能讓人放心一點……
  

這種念頭在百里屠蘇心頭一閃即過,他似乎也沒料到自己會有這種想法,抬頭看著還頹廢地趴在桌子上的方蘭生,百里屠蘇想,自己還是不要多管他人之事,便緊繃著一張臉轉身走出客棧門去。
  

等大家收拾好行裝要上路時,卻不見了百里屠蘇人影。紅玉說公子臨時有事,讓他們先用騰翔之術到青龍鎮等他。
  

青龍鎮在安陸東方。
  

一個寧靜的臨海小鎮,鎮上四處都是造船的人。方蘭生站在海邊瞪著眼睛看著那廣袤無際的海面,臉上的驚奇和開心怎麼掩也掩不下去。
 

「太壯闊了!這就是海嗎!!」
  

襄鈴也激動得雙眼亮著光:「襄鈴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的水在一起呢!」
 

 紅玉笑道:「你們幾個這回也算過足眼癮,不過若是去了海上,還愁沒得看嗎?知道到時候都得瞧膩了。」
  

方蘭生開心半天,等回過頭才發現其他人都一副「不就是海嗎」的樣子,他覺得自己有些失態,連忙收起臉上表情,可那股興奮還是克制不住。
  

找船廠是首先要做的,當百里屠蘇來的時候,晴雪問蘇蘇去做了什麼,方蘭生也立著耳朵想在一旁偷聽,可百里屠蘇只搖搖頭,什麼都沒有回答。他們一行人到了客棧,經客棧老闆指示又去對岸找一對向家兄弟船廠,「這兄弟造船技藝極好,可就是性子古怪,不好伺候。」

  

向老闆生得高高壯壯,脾氣古怪至極,一會兒大聲呼喝,一會兒又支支吾吾,說是弟弟被妖怪捉去了,他無心理會其他事,要想借船,需得先把他弟弟救出來才行。百里屠蘇自然一口答應。一行人下了水去,一路看到無數叫做夔牛的妖的屍體。
  

等到了水底,方蘭生不停到處瞅,他正納悶這裡哪像關了什麼人,就聽向老闆忽然對著一頭胖胖的夔牛粗著嗓子喊了一聲:「延枚!」

胖胖的夔牛在水裡搖尾巴:「哥?!」

向老闆又喊了一嗓子:「可急死老子!你這兔崽子又沒受傷?!夔牛遇上啥事了?!」

大家全傻了眼。方蘭生直瞪著那胖夔牛,只一眨眼,夔牛就變成了一個白皙少年。

他這才明白,這向老闆是騙他們呢。 

不過他完全顧不上發脾氣,因為那被叫做延枚的少年已經先氣炸了鍋。
  

「哥你竟然說我被妖怪擄走?!」
  

向天笑被他一吼,嗓門登時低了一大截,「老子、老子不也是沒辦法?!」
 

 「你這兔崽子發了通脾氣跑走!過個三五天,老子好不容易想通,拉下臉想把人勸回去,來了咕嚕灣才記起……這兒除了夔牛還住其他妖怪,老子空有沙棠沒屁用!以前只和你來過一次,路也記不清,那幫蠢蛋妖見人就打!運氣有差,沒見著別的夔牛!老子還不得灰溜溜滾回去!」

  

延枚皺起眉:「那來就來,扯什麼我被妖怪抓了?!」
 

向天笑摸摸腦袋:「這不……要說咱兄弟吵架……這不丟臉嗎!」
 

延枚還瞪著他:「來這兒見到我,始終紙包不住火,哥你就沒想過丟臉?」
 

方蘭生在一旁越聽腦袋越暈,就看著那個脾氣古怪的向老闆被弟弟一句話說得面紅耳赤。
 

「當時、當時四哪想這麼多!你這兔崽子,還得理不饒人了!」
 

延枚一跺腳:「笨蛋哥!」
 

「我哪兒笨了!」
 

「笨蛋哥!」
 

「那什麼!」方蘭生一伸手,他崩潰地抓著頭髮,用力放大嗓門才能壓過那倆人的聲音,「你們能不能別只顧自己吵來吵去!也和我們說清楚怎麼回事啊!」
 

向天笑這下子靜了,他抽著煙斗,輕輕吐了一口,「……弟你說!」
 

延枚瞪他一眼,回頭看方蘭生的時候才露出歉意的表情。

 

他說他本就是妖,和向老闆是結拜義兄弟,這回吵了架他跑回咕嚕灣,誰知正撞上夔牛一族的大災難,有叫金蛟剪的大妖覬覦夔牛的寶藏,殺了他們許多族人,而他自己和兩個同伴

得以僥倖逃脫,才活了下來。

 

他說著,臉色有些猶豫,「幾位……都是會法術的高人,能不能……請你們幫夔牛族一個忙?」
 

紅玉伸出手:「這位小公子是希望我們幫忙放出其他夔牛、對抗金蛟剪?」
 

延枚點點頭,他認真地一抱拳:「懇請各位施以援手!」
 

向天笑又吼了起來:「你們幾個瞧著本事挺好,就幫老子弟弟這一回吧!老子兄弟一輩子記得這個大恩!」
 

方蘭生想,這向老闆雖然騙了他們,可看著他弟弟人挺實在的。那什麼金蛟剪聽著就不厲害,幫幫他們好了!

百里屠蘇問:「先救夔牛,還是先去對付金蛟剪?」
 

延枚一時間瞪大了眼睛,他笑著問:「這就算同意了?!」
 

先救夔牛,再對付金蛟剪。方蘭生原以為那什麼金蛟剪能是什麼大妖,誰知就是一條雙頭怪蛟,兩個頭打著架還鬧內訌,笨得方蘭生都忍不住嫌棄了起來。
 

而當那蛟被打敗了,在地上虛弱成一團,不一會兒就變成一條小蛇,灰溜溜遊走了。
 

夔牛們直將他們一行人當成救命的英雄,尊敬的樣子讓方蘭生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而當對方說願意打開寶藏讓他們隨意挑選時,方蘭生更傻了眼。
 

百里屠蘇在一旁搖頭:「出手相助,並非為圖財報,切勿費心。」
 

 延枚擺擺手:「不費心,不費心!夔牛一族有恩必報,這是應該的!」
 

開門的儀式花費了很長時間,方蘭生本來挺有興致,後來也耷拉著眼皮,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等大門開了,尹千殤笑呵呵地大步走進去:「真的什麼都能拿?你們不會反悔的?」

  

一夔牛在他身後說:「一言既出,四十隻夔牛也啦不回來!」
  

尹千殤笑道:「好,爽快!那我就不客氣了~」
  

方蘭生扭過頭:「真是厚臉皮……」
  

延枚讓他們隨便挑選,方蘭生在一堆寶藏中兜兜轉轉,最後挑了一塊桐木——別的也沒什麼需要,帶給少恭做把琴可好?
  

晴雪尋了個雕像,襄鈴找了兩顆小珠子,說要做成墜子。晴雪問紅玉和百里屠蘇挑了什麼,紅玉只笑著說天機不可洩露。尹千殤兜了不少寶貝要去換酒喝,自然又遭到方蘭生氣憤地指責。

  

可是他並不在意,泰然處之。一行人回到水面時已是黃昏,向天笑與延枚與他們約定五日,五日之後造好淪波舟便能出海遠赴仙山了。

方蘭生這一天累極了,他昨天就沒休息好,如今更是累得腿乏。百里屠蘇一個人在船廠與向老闆談著船的事,其他人在客棧吃晚飯,方蘭生不餓,解下書袋,自己滾到床上去睡覺去了。


那一截桐木放在床下,方蘭生想等從仙山回來,就拿著去見少恭。他和衣而睡,到了夜裡被一雙手抱著坐起來,雙眼還未睜開嘴唇就先被人堵了。
  

是木頭臉……
  

方蘭生心裡暈乎乎地想,他趴在床上被身後人擺弄成腰臀向上的姿勢,雙腿被那人拉著分開,其間密處則早已被人捅開,從僵硬逐漸變得濕軟起來。木頭臉沒有用很大力氣,他伸手探入方蘭生衣內,像是在認認真真地完成一個步驟。眼看著方蘭生呼吸越來越亂,臉頰越來越紅,木頭臉俯身親吻著他的脖頸,身下這才開始用力起來。
  

他像是開了竅,有了上一次的甜頭,便學會了怎麼樣才能讓懷中人產生更大的反應。方蘭生很快就射了出來,他側躺在床上喘息,前方射出時後面也不住收縮,緊緊吸住了木頭臉滾燙的東西,木頭臉登時就要控制不住,掰開他的腿更用力抽送起來。
  

他並沒有堅持多久就洩在了蘭生體內,方蘭生脫力地躺在床上,沒幾刻便被他拉著胳膊抱起來,兩人面對面坐著,方蘭生下面還塞著木頭臉的東西,就這麼一上一下地被拉著動起來。
  

蘭生漸漸覺得不對,似乎過了這幾個月之久,他終於適應了這樣的夜晚。也不怎麼疼了,也不怎麼難熬了,反而……什麼都變得奇怪了起來……百里屠蘇的硬挺在他體內飛快地出出入入,方蘭生被麻木地拉扯著一上一下,兩條光裸的腿半包著對方的腰,上身衣物還掛在肩頭,只是鬆垮的褻衣裡一隻手動個不停。眉頭微微皺起,一雙眼睛濕潤而茫然地半睜著,臉頰上的紅暈久褪不去,凌亂的頭髮垂在耳後,藍色的髮帶還掛在上面,隨著方蘭生一上一下的動作而不住搖晃。

  

被咬得紅腫的嘴唇不住發出克制不住的喘息,沒幾刻又被百里屠蘇低頭吻了去。方蘭生很快就坐不直腰,他整個人掛在木頭臉肩頭,前方硬挺的兄弟很快就噴射了出來。
  

白色的液體濺到方蘭生自己腿上,方蘭生不禁大吸一口氣,幾乎是同時木頭臉忽然放倒了他,方蘭生仰躺著,兩條腿被百里屠蘇的手按著膝彎用力分開,露出其間正吞吐著木頭臉那傢伙的密處。
  

木頭臉低頭看著,他自己惹火上身,一時失控地對著方蘭生腿間猛捅幾下。
  

方蘭生意識扔在,當木頭臉在裡面射了第二次,他渾身酥麻得動不了,被木頭臉抱著去清洗。清洗完畢後木頭臉照例躺在他身邊,像獅子攏著食物一樣把他攏到胸前,然後就睡著了。
  

方蘭生肚子餓得咕咕叫,再加上睡得早,他其實並睡不著。趁木頭臉睡熟了,他偷偷爬起來,扶著床頭站在地上。身體的感覺還在,簡直奇怪得可怕,方蘭生胡亂穿上衣服,扶著腦袋走出屋子,他想找點東西吃。
  

青龍鎮人不多,連客棧也只有一個店小二,似乎已經睡熟了。方蘭生摸黑在客棧後院找了許久才摸到廚房,他起了爐灶,尋了個冷饅頭熱了熱,廚房裡沒有別的材料,只剩了一個米缸,裡面的米還少得只剩了一個底。
  

從腰間摸出幾個銅板放在灶台旁,方蘭生安心地用那些米做起粥來。當他端著粥碗咬著饅頭回去,木頭臉還在熟睡著。
  

他小心走進去,自己坐在桌子前背對著木頭臉喝起粥,他喝幾口,然後啃一口饅頭,吃得津津有味,絲毫沒注意到身後那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從床上坐了起來。
  

方蘭生捧著粥碗喝了大半,手裡握著半個饅頭打算躺到床上去吃,誰知一轉身腦門就撞在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的人身上。
  

方蘭生抬起頭,看見木頭臉正低著頭,木木地紅色眼睛盯著自己手裡半碗粥瞧。

其實百里屠蘇今日也未吃晚飯,他在船廠一直待到夜裡才回來,肚子裡餓得緊。方蘭生看著他神情,不由得皺起眉。
  

連晚飯也跟我搶……
  

他又低頭喝了一口,心想本少爺是可憐你。這般想著,雙手捧起碗抬高到木頭臉跟前,本以為木頭臉能伸手接過去。
  

兩隻滾燙的掌心從兩側包裹住方蘭生的手背,百里屠蘇微微低頭,嘴唇便捧在那粥碗邊緣。他低低喝了一口,手隔著方蘭生的手背捧緊了粥碗,方蘭生也沒料到木頭臉會來這麼一招,他雙手被包著抬起捧著碗,這感覺就像他在喂木頭臉喝粥一樣。
  

「你、你放手!」方蘭生低聲呵斥,木頭臉置若罔聞,只微微抬起一雙血紅的眼睛瞅著方蘭生緊張的反應。
  

怕粥碗打碎,方蘭生又不敢硬生生抽回手去。
  

這木頭臉,臉皮當真厚極!方蘭生一直捱到他喝完了粥才飛快抽回手,他重重把粥碗砸在桌面上,抬頭看著還站在原地的百里屠蘇。
  

「飽了嗎,飽了睡覺!」
  

他說道,轉身要走,誰知木頭臉下一刻忽地伸手攔住他的腰,輕而易舉將他抱著放倒在那張桌子上。
  

「混賬!又來!」方蘭生赤紅白臉地想用腳踹他,沒想雙腿就這麼落在百里屠蘇手裡。身體被按在桌面上任人魚肉,腦袋沒有著力地垂在桌沿外面,兩條腿被架在木頭臉腰跨,被剝掉的褲子就落在一旁的地面上。
  

雙手手指緊緊摳著桌面,並不牢靠的木頭桌子隨著木頭臉的動作不住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胸前的衣物被木頭臉一手扯開,方蘭生死咬著嘴唇,喉嚨裡卻仍然控制不住地發出嗚咽聲。
  

木頭臉似乎摸到了竅門,他覺察到當自己頂到方蘭生裡面某處,這傢伙的反應就會更強烈一些。他有意識地朝那一點用力,方蘭生便向一條缺了水的魚在桌面上不住抽搐起來,他臉頰紅極,手指不斷在桌面抓著,顫抖的雙腿無意識地夾緊了百里屠蘇的腰,那小小一處更是似一張小口含吸住百里屠蘇身下的慾望。
  

這樣的方蘭生讓百里屠蘇再度失控起來,他低頭拉起方蘭生垂在桌面兩段的兩條手臂,拉著讓方蘭生的身體讓他腿間那小洞直往自己下面那高挺的傢伙撞去。
  

「啊啊……啊……」方蘭生一開始還忍著,後來便再隱忍不住,他身體在空中一蕩一蕩,雙腿被掛在木頭臉腰跨上,當那滾燙的東西深深楔入身體深處,方蘭生仰著下巴,喉嚨裡發出似帶著哭腔一樣的求饒聲,「停……停下……木頭……木頭臉!」
  

桌子上的粥碗終於摔落在地,發出刺耳的破碎聲。百里屠蘇並未理他,他不住加快著速度,低頭抱住方蘭生的身體,他趴在桌面上緊緊固定著方蘭生的身體,胯下更用力地朝懷中人大開的腿中間那紅腫的密處撞去。
  

方蘭生受不住似地掙扎,他的手指緊緊掐著百里屠蘇的後背,茫然的眼睛裡濕濕潤潤,呼吸隨著百里屠蘇抽送的頻率不住加快,方蘭生喘不過氣一樣地巴在那人身上顫抖著,百里屠蘇完全顧不上吻他,似乎他喝了方蘭生餵給他的那粥,整個人就像獅子脫離了控制。
  

他在方蘭生體內射過一次,正當方蘭生癱著雙手雙腳在那小小桌子上大口呼吸時,百里屠蘇又分開他的雙腿將他抱起來。
  

剛被射入的小洞痙攣著緊緊包住了百里屠蘇的硬挺,就著插入的姿勢方蘭生被他抱在懷裡,沒動一下那傢伙就在體內更深入一分。
  

有液體順著木頭臉的東西從方蘭生體內滴落出來,當方蘭生被推在牆上,他臀瓣被獸化的木頭臉按在手裡掰開,藉著裡面體液的潤滑木頭臉輕而易舉就頂到了最深處。方蘭生臉頰上濕濕漉漉,眼睛裡全然是恐懼和迷茫,脫力的雙手垂在木頭臉肩頭,雙腿就懸空在木頭臉身後,隨著他撞擊的動作在空中一蕩一蕩。
  

從交合處傳來疼痛,更多的是一種更奇怪的感覺,方蘭生覺得自己像一條失了航向的小船,被海浪拍打得幾欲翻船。木頭臉的東西飛快而深入地刺入身體,像是要將他劈開。方蘭生已經放棄了求饒,他麻木地半張著嘴唇,後腦勺隨著百里屠蘇的插入抽出而一下下撞在身後的牆上。
  

這木頭臉……是要折磨死別人才肯罷休嗎……
  

我還……還給他喝粥……這個沒良心的傢伙……
  

方蘭生猛地悶哼一聲,他射了出去,這讓他全身一陣控制不住地哆嗦,雙手更是緊緊抱住木頭臉的肩頭不放。
  

身體的著力只靠那接納著木頭臉的腿間一點,百里屠蘇每一下進入都深到極致。方蘭生又被拖回桌面上,他雙手脫力地垂在桌沿下面,麻木的表情讓他看上去像一具沒有知覺的屍體,可那大張的腿間,那紅腫濕軟的地方卻有無窮精力,像有自己的靈魂一樣只顧著緊緊吸住百里屠蘇的東西不放。
  

百里屠蘇堅持了很長時間,到最後方蘭生整個人都要木了,他大張著嘴巴渴求著呼吸,緊皺的眉頭下面是含著眼淚的一雙眼睛,胸膛因為呼吸而劇烈地上下起伏,腿間還一下下承受著百里屠蘇越來越快的撞擊。
  

他覺得自己快要死掉了,就在這種情況下方蘭生昏了過去,當百里屠蘇終於射入,滾燙的液體溢滿了那濕軟的通道深處,方蘭生癱軟在桌面上的身體本能地顫抖著,可眼睛也始終沒有睜開。
  

木頭臉清理了他的身體,幫他把雙手雙腳捋順了,想起他上次包裹著被子的模樣,木頭臉便用被子抱住他,摟在自己懷裡。
  

方蘭生對此並不知情,他雙眼緊閉,臉頰上的紅暈久褪不去,神情還透著股昏迷時的麻木和茫然。木頭臉低頭認認真真地看著他,看著他額頭上的汗水,看著他眼角殘留的水珠……木頭臉心中一動,便低下頭去。

里屠蘇第二日醒來時,便看到這麼一副情景,方蘭生悶著頭睡在身邊,他身上胡亂蓋著被子,而自己的手正隔著被子,摟著他的腰。
  

百里屠蘇愣了一愣,他低著頭只能看到方蘭生縮在被窩裡的頭頂,黑色的頭髮軟軟垂在枕頭上,那個自己也枕著的枕頭上……一團包裹著人的被子就這麼靠在自己懷裡,百里屠蘇在安靜中慢慢抬起那摟著被子的手……
  

他腦袋裡一片空白,是完全僵硬掉了。從床邊坐起來,百里屠蘇低頭瞅著還裹在被子裡閉著眼睛的方蘭生——只有一隻手從被子裡伸出來,手指微微蜷縮在半空中,顯然是還沒什麼力氣的樣子。臉頰被被窩捂得潮紅,連臉上的傷疤也是新生的紅色,嘴唇還麻木地半張著,閉起的眼睛微微腫起,顯然是前一天剛剛哭過。被子裡的身體更是紅一塊紫一塊,只是被遮掩著看不見。若是明眼人見了便知這是歷經了過度情事之後的模樣,可惜百里屠蘇並不懂,他低頭看著這樣的方蘭生,沒來由心頭一跳,雙眼乾巴巴眨著,他下意識地扭過頭。
  

低頭對著地板怔忡半晌,百里屠蘇還沒回過神來。
  

難道……又昏倒了……可……
  

百里屠蘇搖搖頭,他發現自己最近越來越奇怪,面對和這個方蘭生有關的事,他就會心緒不寧。
  

從床邊站起來,百里屠蘇猶豫片刻,還是轉過身低下頭,伸出雙手拉著被角輕輕掩住了方蘭生露在外面的那隻手。
  

從懷中掏出幾個瓷瓶,通體雪白,輕輕放在方蘭生枕邊床頭,那是之前被他打碎的藥,百里屠蘇怕到了青龍鎮尋不到,便趁來之前又去尋了些。
  

方蘭生還在床上靜靜睡著,他並不知道身邊發生了什麼,百里屠蘇本是想走,不經意間瞥到他露在被子外面的睡臉,腳步瞬間又停了。
  

屋裡安靜得嚇人,百里屠蘇有點昏頭。
  

他猜測自己是不是沒睡好。
  

該走了,再不走他該醒了吧。
  

百里屠蘇並不想與方蘭生對話,尤其在這種兩人同床而眠的早晨。雖說他一直覺得兩個男人並不妨事,可不知為什麼,這幾日面對方蘭生,百里屠蘇卻漸漸感到一陣不知所措。
  

這般想著,百里屠蘇搖搖頭,他轉身要朝門外走去,剛走兩步,他腳步一停,似是忽然意識到什麼不對。
  

他慢慢低下頭,動作僵硬得如同重壓下的巨石,積累了數年數月,只差最後一個推力就能完全崩塌。
  

而如今,那個推力來了。
  

百里屠蘇臉色都青了,他一時間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勉強鎮定地掀開自己衣衫下擺,百里屠蘇低著頭,他盯著自己衣衫不整的腰跨,還有其中那……
  

屋子的門還大開著,百里屠蘇闖入方蘭生的屋子一直不知道關門。之前方蘭生日日起得早,如今這一夜折騰得他沒了半條命,日頭高照他還睡著。百里屠蘇僵立在屋裡,風晴雪扛著鐮刀從隔壁走過來,立刻瞅到蘭生屋裡站了個人,她仔細一看,那不是百里屠蘇是誰!
  

「咦,蘇蘇?」風晴雪興奮地喊著,她看見百里屠蘇低著頭,不知道在看什麼。
  

而聽到她的聲音,百里屠蘇驀地抬起頭,那眼神看著她活像見了鬼。
  

風晴雪一愣,「你幹什麼呢蘇蘇——」
  

話音落下的瞬間,木門被從裡面「砰」得一聲摔上。百里少俠背靠著門緊緊抵著,衣服也顧不上整理,就這麼青著一張臉瞪著屋內的空氣。
  

風晴雪不理解地歪著頭,蘇蘇這是怎麼了?
  

她想著,伸手從外面敲門,「蘇蘇?蘇蘇?」
  

百里屠蘇自然沒反應,他用力抵著門站在原地,像個快要風化的石人。
  

風晴雪焦急地在外面砸起門來:「蘇蘇!!蘇蘇你怎麼了蘇蘇!!」

她這麼喊著,百里屠蘇站在屋裡還呆立著,倒是先把在被窩裡睡覺的方蘭生吵醒了。
  

他迷迷糊糊從床上爬起來,被角從肩膀滑落,登時露出半個光裸的上身,皮膚上紅紅紫紫的淤痕明顯而刺眼,方蘭生並沒有發現。
  

風晴雪還在外面叫著,方蘭生揉揉眼睛,他皺眉一看,那背靠著門站在自己房裡的人,不是木頭臉是誰。
  

而……方蘭生一眼就瞥到對方那沒提上去的褲子,他似乎也愣了,呆坐在床上許久,當腦子裡反應過來時,方蘭生麻木著臉慢慢躺回床上,他想縮進被窩裡繼續睡覺。
  

他的一系列行為都落在了百里屠蘇眼裡,當這傢伙看到自己衣衫不整的樣子,竟然沒有一絲一毫驚訝的表情,似乎已經司空見慣一樣。
  

而他自己……居然光著身子……
  

百里屠蘇整個人如墜冰窖,他背靠著門,一向沉穩的聲音裡居然帶了顫抖。
  

「你、你看見了什麼!」
  

方蘭生用手扶著額頭,他全身都酸得不能動,頭還昏昏沉沉著,是困極了。
  

「什麼……什麼都沒看見……」方蘭生輕聲說,他聲音還有些沙啞,半睜開眼疲憊地瞥了站在門口的木頭臉腿間一眼,他又閉上眼,「……沒看見……」
  

他彷彿還在夢中,說完一句夢話登時又睡了過去,剩百里屠蘇一個人像石碑靠在門後,幾乎要化成冰雕。
  

風晴雪又敲了一會兒才見門開,百里屠蘇麻木著一張臉從屋裡走出來,他手裡握著劍,衣衫齊整,不沾一塵,看上去英俊極了。
 

「蘇蘇,你在蘭生房裡幹什麼,我敲這麼久門你都不說話。」晴雪抬著頭問。
  

百里屠蘇一搖頭,沉聲說:「沒幹什麼,多問無益。」
  

他說著就走了,留給風晴雪一個清冷而沉默的背影。
  

方蘭生一覺醒來,隱隱覺得有什麼不對。
  

他撐著床頭坐在床邊穿衣服,全身的骨頭都像散了架,是酸得要命。
  

木頭臉昨天那個樣子簡直像要殺人,這個混蛋,真是給一點好臉色就蹬鼻子上臉……下次就不能好心給他東西吃!餓死他!
  

現在想起昨夜來還心有餘悸,方蘭生頭暈暈地閉著眼睛,腦袋空白地雙手扣著扣子。他扣完了,踉蹌著站起來穿褲子。
  

褲子提到一半,手慢慢停下了。方蘭生腦子裡忽然閃過一個影子,木頭臉站在門口,衣衫凌亂,那……那什麼還留在外面……
  

嗯?方蘭生眨了眨眼,木頭臉……沒提褲子?
  

以前……每次木頭臉先睡著的時候,方蘭生看見他褲子沒提起來就睡覺,都會打心眼裡嫌棄他有傷風化。
  

連褲子都不提!這像話嗎!方蘭生從小受的教育讓他不能坐視不理,只好用力偏過頭閉著眼睛伸出兩隻手去摸索著給木頭臉提褲子,可每每不看,他都會不小心摸到木頭臉那可怕的大東西,這讓他又只能僵硬地回過頭來。
  

後來木頭臉比他睡得晚,所幸方蘭生起得早,他一早起來一睜眼就能看到木頭臉男人的驕傲自己的噩夢翹在那人褲子外面,這讓他臉登時黑了一層。
  

本少爺簡直要長針眼了!
  

飛快給自己穿上褲子,再給對方提上褲子,方蘭生才能一邊鬆一口氣一邊腹誹。
  

然而今天,他發現自己連腹誹的機會都沒有了……
 

 *
  

木頭臉……沒提……褲子……
  

他沒提褲子……
  

我……我沒給他提褲子……
  

方蘭生大睜著眼睛,僵硬地坐在床邊,忽然之間用手扶著額頭。
 

 大睜著眼睛,眉頭緊皺:怎麼回事,快想起來啊方蘭生!
  

他漸漸想起來了,有人在門外喊木頭臉的名字,自己醒了過來,光著上身看著木頭臉和他褲子外面的大東西。木頭臉表情奇怪地問自己看見了什麼,自己盯著那玩意兒說沒看見……
  

一陣風從門外吹過,吹得門板晃晃悠悠吱吱作響,方蘭生僵立原地,半晌都沒做出什麼反應。
  

方蘭生想,這事雖然丟臉至極,但更重要的是,木頭臉可能已經知道了發生了什麼,否則誰會無緣無故睡著覺脫了褲子,而另一個人正巧什麼都沒穿。
 

 一直以來和木頭臉的事對方蘭生來說就像一個醜陋不堪的秘密,方蘭生措手不及,不知如何應對,就只能為了隱藏它而不停忍耐。當這種忍耐不再那麼痛苦,方蘭生甚至能漸漸適應,這可憐的秘密卻被對方識破了。
  

方蘭生薄薄的臉皮和脆弱的心經受不住這巨大的考驗。
  

「他一定是知道了……一定是知道了!!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
  

他這般想著,臉皺成一團,耷拉著眼睛,整個人陷入了一種頹廢而消極的情緒中,一口一口喝著面前的茶水,襄鈴坐在對面看著他無神的雙眼,在他跟前揮揮手。
  

「呆瓜?呆瓜!」
  

她喊道。
  

方蘭生一個激靈,這才回過神來,摸摸腦袋,聲音還萎靡不振,「怎麼了,襄鈴。」
  

「呆瓜今天怎麼了,怎麼呆呆傻傻的。」

再說百里屠蘇,他一路鎮定地回到自己房裡,靜坐半晌,一顆從未經歷過這奇詭之事的心久久不能平靜。他沒有關門,恰逢紅玉路過他門外,驚訝地看到百里公子一直低著頭看著自己下身的位置,那神情像在思考什麼——

  

紅玉一皺眉,揚袖輕輕敲了敲門,「公子?」
  

「公子這是在做什麼?」
  

紅玉伸手站在門外,遠遠看著百里屠蘇聞言一震,然後在僵硬中抬起頭來。
  

嗯?這可不像百里公子的作風……紅玉心中暗忖,難道他是遇到了什麼事?
  

說到百里屠蘇,以他這十七年來在各地歷練所學,是左思右想都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沒提上褲子。自從在琴川出來他一路上就撞見許多怪事,只是他一直沒有細想,也沒有太當真。
  

自己本就是個怪人,如他這樣每月煞氣附體被斥作異類,還有多少怪事是能值得他百里屠蘇牽掛一二的。百里屠蘇一直抱著這個念頭過活,這讓他看上去很鎮定,對什麼都很冷漠。
  

可如今他再冷漠不起來了。
  

睡在一起也就罷了,沒提褲子,這也……太不像話……
  

百里少俠無法接受這樣的自己,他坐在床邊,看到紅玉朝他走過來,他欲言又止,卻又煩悶難當。
  

「公子可是有事?」紅玉從未見過百里屠蘇這般模樣,她不由得非常擔心。
  

百里屠蘇踟躕半晌,還冷著一張臉,他從床邊站起來低頭看著紅玉,又扭過頭,「……確是……略有……不明之事……」
  

「哦?」紅玉挑眉,她沒想到百里少俠今日意外地坦誠,她想了想,「不知紅玉是否有幸,能聽之一二?或許也能替公子一解不明之惑。」
 

 百里屠蘇陷入極大的矛盾中,不過外表看上去還是極鎮定,他緩慢而僵硬地開口,「……最近入睡時,常有難以預料之事發生……」
  

嗯?他說得實在籠統,紅玉並聽不懂,皺著眉頭,紅玉揚袖問:「難以預料之事?」
  

百里屠蘇點了點頭,他抬頭看著窗外,「……入睡時在一處,醒來時卻在另外一處,其間發生些許怪事,腦海中卻沒有絲毫印象……」
  

「難道是那夢中迷症?」紅玉自言自語似地說,她的聲音並未打斷百里屠蘇的話。
  

百里屠蘇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自顧自地繼續說:「而最近……更發生一些讓人毫無準備之事,人在夢中,怎會自行寬衣解帶,而旁人更……這實在……」
  

「寬衣解帶?」紅玉沉穩的聲音在不知不覺中忽然升了個調,「旁人?」
  

百里屠蘇話說到這,驀地停了,這才遲鈍地回頭:「……夢中迷症?」
  

「這個,公子,」紅玉聲音頓了頓,似在思考,「這旁人是何人?」
  

百里屠蘇連忙搖搖頭,「你……先說這夢中迷症是什麼!」
  

他急得要命,似是覺得自己摸到了解決問題的法門,紅玉一皺眉,她是真從未見過百里屠蘇這個模樣。
  

「夢中迷症,也稱夢遊,病人在夢中行走作息,到醒來時會全無記憶,就如同公子你一樣……只不過,你這寬衣解帶……」紅玉還未說完,百里屠蘇登時瞪大眼睛。
  

「夢遊……」他喃喃自語,腦袋裡飛快地思考著自己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事,「夢遊……夢遊……?」
  

紅玉皺著眉頭,揮揮袖子,「……還有這旁人是誰,公子你倒是……」
  

「……原來是夢遊。」百里屠蘇點點頭,他忽然抬頭,雙手一抱拳,「多謝紅玉指點!」他似乎立刻恢復了往日鎮定,只是眼中焦急難耐,「告辭!」
  

他說著就告辭了,一個人背著劍從屋裡飛跑出去,救火一樣不知去幹什麼,看得紅玉站在原地也怔住了。
  

百里少俠今日……怎麼回事?
  

方蘭生自己坐在屋裡,還耷拉著眼睛,他腰酸背痛,剛才在樓下還頭暈呢,襄鈴不停跟他說屠蘇哥哥最近不理會她了,然後又說屠蘇哥哥真是又高又玉樹臨風,武功也厲害,在襄鈴心中誰也比不上。
  

方蘭生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麼了,張口就來了一句:「嘁,木頭臉有什麼了不起!要不是靠我幫他——」
  

他說到這就意識到自己不能說下去,可卻被襄鈴拽住了個話尾巴,嘲笑他「矮冬瓜自己笨,就會說屠蘇哥哥壞話,襄鈴才不相信」。
  

搞得方蘭生心裡鬱結成一團,連喝口茶都塞牙。
  

百里屠蘇從門外闖進來時,方蘭生正坐在床上盤著兩條腿念佛,門被「匡」得一聲撞開,方蘭生雙眼立刻睜開,一抬頭就見木頭臉一個大高個杵在門口。
  

他臉色一變,以為木頭臉這次是白天發病了,登時扶著床單向後一坐:「你你你——」
  

百里屠蘇以為方蘭生還對他誤會著——從早上自他房裡離開,百里屠蘇腦子裡閃過無數個想法,其中一些更是令他從不敢想,他生怕這是真的,怕方蘭生會誤會他。
  

「我是夢遊!」百里屠蘇用他低沉的聲音脫口而出。說完才覺得口氣不太對,只對臉色煞白的方蘭生擺擺手,百里屠蘇有些結巴,「我……我昨夜……昨夜是在夢遊。」
  

紅玉從百里屠蘇屋子出來,正遇見從走廊對面扛著鐮刀過來的風晴雪。
  

「咦,紅玉姐!」風晴雪嘻嘻一笑,「你怎麼在蘇蘇房裡?」
  

紅玉笑了笑:「晴雪妹子,又散步呢。」
  

「嗯。」風晴雪點頭,「蘇蘇呢?」
  

紅玉想了想:「百里公子有些不明之事,剛剛明白了,就出門去了。」
  

風晴雪皺起眉:「不明之事……」
  

「紅玉姐,你覺不覺得最近……蘇蘇怪怪的?」
  

紅玉一揚眉:「哦?」
  

「我今晨又看見他在蘭生房裡……」風晴雪皺著眉。
  

紅玉一怔。
  

那個旁人,竟是猴兒?
  

「……加上之前在安陸,我已經看到第三次了。」
  

方蘭生坐在床上聽百里屠蘇說話,聽得他眼角抽搐。
  

「之前有勞你助我,多謝。」百里屠蘇冷漠地一拱手。
  

方蘭生眨了眨眼睛,「所以你……你今天……要鎖門?」
  

百里屠蘇想了想:「不知可不可行,暫且一試。」
  

方蘭生在床上盤著腿想,幸好這木頭臉腦子也是木頭做的,否則要讓他和女妖怪真的知道了,還不知道以後怎麼見人。他這麼想著,脫下自己外衣準備睡覺,剛進被窩才看見那微微敞著一個縫的門——

  

自從知道一住客棧木頭臉就會闖來之後,方蘭生也不怎麼鎖門,他怕木頭臉再把門板撞壞了,到時候丟人麻煩的還是他。
  

……反正他都鎖門了,要是我還開著門,那豈不是像在等他!

方蘭生嘟囔著,才不等他,本少爺也鎖門…… 

他這般想著,從門裡把門閂閂上,然後才摸著腦袋去睡覺了。

到了半夜……
  

「木頭……木頭臉……」
 

「停……你停下……混……蛋……」
  

黑黢黢的房間裡,只有月光從窗外灑進一個縫,倒地的門板後面隱隱約約能聽見人拚命忍耐的乾啞的哭罵聲。
 

他聲音都帶了哭腔,不住地罵著對方「混蛋」「該死」,話語斷斷續續,漸漸就沒了下文。木頭臉堵了他的嘴唇,把他所有的掙扎和聲音都壓在懷裡,方蘭生走投無路,只能是癱軟

在那人胸前哆嗦著任人魚肉。
 

而等他第二天醒來時,如他所料一般看到木頭臉站在門前,僵硬著低頭看著那被人一腳踢壞的門板。
 

百里屠蘇回過頭,看到方蘭生頭髮亂成草窩,坐在被窩裡耷拉著眼角看著自己。
 

兩人對視片刻,方蘭生便明白百里屠蘇是想問他:「這門是我弄壞的嗎。」
 

而方蘭生也用眼神不屑地告訴他:「還能是我自己嗎!」
 

百里屠蘇或許是看懂了,他一聲不吭地下了樓,不一會兒就有人上來修門,方蘭生怔怔看著,他知道自己是睡不著了。
 

在方蘭生百般發誓他們只是躺在一個床上睡個覺百里屠蘇出什麼丑寬什麼衣解什麼帶他都沒看見過之後,百里屠蘇也沒有再糾纏夢遊的問題,他似乎在冥冥中認了命,就像承認自己身上的煞氣一樣,他承認了自己在夜裡寬衣解帶的毛病——畢竟除了是毛病,他想像不出任何其他原因,更何況還是和這個方蘭生一起。

  

他任命,也就變得理智起來,在第三次知道自己踢壞了門之後,百里屠蘇像往常一樣鎮定地下了樓,他沒有去找店小二,而是直接去了向家船廠。
  

方蘭生晚上回來的時候,看到門已經修好了,結實得要命,住了三天,門壞了三次,這修門的人怎麼都該起疑心了吧。
  

方蘭生有些擔心,當天晚上,他看到滿身煞氣的木頭臉闖進來,還沒發現有什麼不對,等到第二日早晨,他和木頭臉一同醒來。只見木頭臉坐在床邊,邊極為鎮定地盤視一圈邊低頭著整理衣服,等他整理完了,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把錘子,回頭看方蘭生已經醒了,他便站起身走到門口蹲在地上,直接開始修起門來。

  

百里屠蘇既專業又沉穩,簡直是天生的木匠,沒一會兒就把門敲敲打打修好了。方蘭生趁這工夫飛快地攢進被窩裡穿衣服,人修好了門,回頭看他還在被窩裡蠕動,百里屠蘇也沒吱聲,推開門就走了。
  

方蘭生這幾天屁股是沒怎麼好受,他穿好衣服站在門外舉目望天,正碰上隔壁風晴雪走過來,一見面就問蘭生想不想去看俠義榜。
  

俠義榜?方蘭生張口答應,也沒顧及自己酸軟的身體,還裝得一副強壯無匹。兩人在樓下遇見紅玉,紅玉面上正常,目光卻悄悄瞥向方蘭生——脖子上淤痕點點,走路的動作生硬緩慢。可即使這樣紅玉也沒有妄下定論,畢竟她覺得這猴兒和公子真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有的事放在別人身上可能,放在他倆身上也未免太奇怪。
  

這麼想著,等他們打完了俠義榜,小腿受傷的方蘭生坐在地上把褲腿拉起來查看傷勢,一腿的紅紅紫紫,當即被讓紅玉震驚得說不出話。

 

那一看就不是一天之內造成的,有的已經退散成了蠟黃色,有的卻紅得發黑,紅玉心裡一沉,蹲在地上,伸手將方蘭生挽起的褲腿拉下來。
  

方蘭生愣愣抬頭,「我還沒看清——」
  

「猴兒。」紅玉冷著一張臉,「隨我去藥堂。」

  

怪不得,怪不得他一路上都走得這麼慢,連打起架來動作也遲緩得了不得。
  

……怪不得他整天與公子吵架,害得其他人都以為他們不合……原來不知內情的人,是他們。
  

晴雪說她要去向家船廠逛逛,方蘭生一聽,他也想跟著去看看淪波舟,可話還未出口紅玉便拉了他回頭往客棧走。將手裡的跌打損傷膏丟在床頭,紅玉一伸手:「猴兒,自己有傷,怎不與我們說。」
  

方蘭生這才明白過來紅玉是什麼意思,他摸摸腦袋,咋舌著暗罵自己蠢,怎麼忘了腿上有傷能看出來啊。
  

「不……那都是小傷,沒關係的……」
  

「你傷從何來?」紅玉又問。
  

方蘭生心虛地揉揉鼻子,扭開頭不看紅玉,「在……路上跌的。」
  

他讓女妖怪不要多問:「男子漢大丈夫,這點傷算什麼!」
  

紅玉知他是不想說,左思右想之下,又將那跌打損傷膏拿起來塞進他手裡。
  

方蘭生低頭看著,又抬起頭來,睜著眼睛看著紅玉,眼眶雖因為休息不好而有些發黑,可眼眸卻還閃閃發亮。眉清目秀的一個富家小公子,穿著身書生的布衫,怎麼看都還是個在唸書的少年,怎麼也不像……

  

紅玉一時怔了,她忽然覺得自己管得有點多。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沁浠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