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所謂乘奔御風,或許並不只是應龍才有那個能力。百里屠蘇如今解了封,焚寂之力為他所用,更身集女媧法力與神龍之息,一步千里對他來說怕也只是極輕微的一件事。
  

方蘭生被他背在背上,他不知百里屠蘇要去哪裡,只是在恍恍惚惚間,他忽的聽見有熟悉的鷹啼聲,從遠方傳來。
  

百里屠蘇身形在空中一晃,他輕巧得像是踩了朵雲,即使在高空中也如履平地,一隻白色的大鷹正從前方呼嘯而來,他繞著百里屠蘇和方蘭生飛了三圈,叫個不停。方蘭生正躲在百里屠蘇身後,忽然間,他聽見了百里屠蘇的笑聲,那聲音像是開心極了。方蘭生忙抬起頭,正看到那飛在百里屠蘇對面的鳥。
  

「肥雞……」方蘭生驚訝道。
  

百里屠蘇此時空不出手接住阿翔,他還背著方蘭生呢,而阿翔或許也是知道的,他一雙犀利的鷹眼瞧著方蘭生,高傲地抬頭叫了一嗓子,拍著翅膀,他極自然地向上一飛,啪得落在方蘭生的腦袋上。
  

方蘭生瞪著眼睛,似乎並來不及介意這鳥把他的腦袋當窩,「肥雞怎麼會在這!」他對百里屠蘇說。
  

只可惜百里屠蘇並沒理他。
  

腳下就是琴川,百里屠蘇明顯放緩了腳步,他回過頭,看向身後方蘭生的那張臉。
  

方蘭生也瞧著他,奇怪的眼神就像在問「你看我幹什麼」。
  

慳臾曾說,若是不救百里屠蘇,他怕是要被那凡人煩死,而百里屠蘇看著方蘭生額頭的傷口,他或許能想像方蘭生求過慳臾什麼。
  

是不是像對他那樣,慌張地喊,還忍不住哭。
  

百里屠蘇忽然抿了抿唇,他對方蘭生說,「……過來,我告訴你個秘密。」
  

方蘭生愣了愣,他眨巴眨巴眼睛,探過頭去,他看著木頭臉的側臉,想說什麼秘密啊,百里屠蘇卻忽然偏頭吻了他。
  

完結?
  

琴川每年三次花燈節,陽春三月,深秋九月,最熱鬧的一次在元月初一,琴川方圓十里的人都會去。
  

琴川方家今年也在為過年忙碌著,僕人們忙裡忙外著清掃收拾,方蘭生則跟著三姐一家幫著置辦年貨,順便再去看看爹。
  

琴川歷經了去年一場瘟疫,很多家都少了親人,曾經大家聚集在一起想去衡山青玉壇把親人找回來,卻發現那裡早成了一片廢墟。
  

沒有琴川人,也沒有青玉壇的人,歐陽少恭走時將青玉壇徹底毀滅。對琴川人來說,他們沒有看到自己親人化為焦冥的一幕,他們只以為自己的親人是去了,去輪迴轉世,不再承受這瘟疫之苦。
  

方家的二姑爺年前病了,方太和尚將他接去了廟裡靜養,方蘭生整日坐在家裡無所事事,他三姐覺得自家弟弟還是太小,不想讓他現在就接下家業,便催促著他再回書院唸書,方蘭生便也答應了。
  

他的生活漸漸又回到了過去的狀態,只是二姐不在了,來管教他的是三姐。有時驛站會派人送信來,無非是襄鈴或是晴雪寄來的,襄鈴在天墉城跟著木頭臉和紅玉住了一陣子,年後就要回青丘之國了,而晴雪則實現了她一直以來的夢想,成為了媧皇神殿的靈女。
  

她的哥哥還是沒有回到幽都,誰也不知道他最後去了哪裡。
  

對了,說道木頭臉……這傢伙,當年把方蘭生送到琴川,親了他就跑了,後來一整個月都音訊全無,若不是襄鈴在信裡說起,方蘭生怕是還不知道木頭臉是回天墉城閉門思過了。而現在,他又成了天墉城門下弟子,聽說三年後還要做什麼執劍長老。
  

百里屠蘇不常給方蘭生寫信,一般他來都是不打招呼,直接就來。有時候方蘭生納悶,他們天墉城的弟子能這麼整天往山下跑嗎,還是只有百里屠蘇是例外?
  

木頭臉的師父也是……也不管管他……方蘭生看著手裡的信,木頭臉不愛寫字,有時候寫信給他,也就只有一句話。
  

比如這句,「明日在書院等我。」
  

七個字就佔了一整張紙。方蘭生默默把它看了好幾遍,皺著眉頭把它塞回信封裡。
  

明日是什麼日子,明日可是元月初一,方蘭生想,我方少爺可是有很多事要做呢,怎麼有工夫在書院等你!
 

可他還是老老實實在第二天去了書院。
  

書院裡還是那些學生,方蘭生好幾個月沒來學堂,功課可落下了好多。可他還是不愛唸書。
  

「天色已經不早了,先生到底要什麼時候才放課呀?今天晚上可是有燈會的,我還約了小香妹妹在功德碑那兒見面呢!」坐在方蘭生身後的金衡衍嘀咕道,「讓個姑娘家等我,實在是罪過啊。」
  

方蘭生回頭瞅了他一眼,還握著手裡的書本,「金衡衍,快別說了,小心讓先生瞧見你,更不放課了。」
  

鄭先生今兒個似乎心情很好,元月初一還有這麼多學生來書院,證明他還是很有魅力的。
  

他沒怎麼拖時間,早早的就讓學生們回家過年,方蘭生抱著懷裡的書,跟著金衡衍從課堂裡走出來。
  

金衡衍瞧著方蘭生手裡一摞書中夾了本戲本,輕蔑道:「方蘭生,別整天看這些沒用的。什麼江湖好漢,俠客豪傑,不過是一群只懂打打殺殺的粗人而已。男子漢大丈夫應該心懷天下,能濟世救民的才是真英雄!」
  

「喲,方蘭生,還上課看戲本呢,不怕你三姐罵你啊。」
  

方蘭生懶得和他們多說,他有沒有上課看。耷拉著腦袋,他心想今天放課這麼早,木頭臉可什麼時候才來。
  

他揉著脖子往外走,金衡衍還在他身旁和一群人叨叨著英雄好漢都是豬狗屁之類的話,他們出了學堂,順著樓梯要往書院大門走,金衡衍不知為何忽然閉了嘴,他瞧著書院大門的方向,驀地瞪大了眼睛。
  

方蘭生回頭瞧了他一眼,再順著他的目光往書院門口看,正看到背著焚寂站在門口逗鳥的百里屠蘇。
  

焚寂是很大的,凶煞猙獰,常人看了難免嚇著,可方蘭生卻見多了。他快步走上去,「木頭臉!」
  

百里屠蘇聽見聲音,他背靠著書院的內牆站著,阿翔則停在他肩膀上。
  

「放課了?」他低聲問道。
  

方蘭生點點頭,「你……怎麼來這麼早。」
  

百里屠蘇似乎是想了想:「今天,琴川不是有燈節嗎。」
  

方蘭生走出書院的門,他驚詫道:「你要留在這看燈節?!」
  

百里屠蘇點點頭。
  

方蘭生皺眉:「可我沒和家裡人說……」
  

他倆說著話,就從書院外出去了,剩書院裡一干書獃子,像是被百里屠蘇那打扮嚇得不輕。
  

琴川是個安逸的小城,輕易沒有什麼英雄俠客來這裡。百里屠蘇和方蘭生走在路上,引得無數路人看,有的人倒是對百里屠蘇很熟悉——這位客人可是他家客棧的常客。
  

百里屠蘇和方蘭生回了方家,方家三姐一見百里屠蘇,還朝他打招呼,方蘭生在一旁沒好氣地看著,他知道三姐和三姐夫都對木頭臉喜歡得緊,覺得那是天墉城的世外高人,方蘭生有幸結識他,可真是三生有幸。
  

百里屠蘇為人沉穩,禮貌,還時不時從天墉城帶點東西來,仙家的靈丹妙藥,被方家人當成寶貝。
  

方蘭生可不會被他騙了,他黑著一張臉坐在三姐夫身邊聽三姐夫和木頭臉說著不知道什麼事,他想插嘴,三姐夫卻讓他閉嘴,方蘭生只能生氣地扭過頭。
  

三姐和下人們準備了一天的晚宴在夜裡開始了,百里屠蘇被三姐夫請上了貴賓席,他坐在方蘭生身邊,安靜地吃著菜。這桌上有幾道菜是百里屠蘇很愛吃的,因為他今天來,方家三姐特意讓廚子做了,百里屠蘇連聲道謝,他是叨擾了。

元月初一,這本是個全家團聚的日子,只是方家生了變故,過個年也沒幾個人能聚在一起,「百里少俠能來,蘭生也高興,是不是?」三姐這麼說。
  

方蘭生吃了一半飯,就以要去看花燈為由跑掉了,百里屠蘇抿了抿嘴唇,還未說話,方家三姑爺就說這蘭生一定又是鬧脾氣了。
  

「這孩子啊,怎麼就是長不大。」他似乎有些抱歉,百里屠蘇卻搖搖頭,「我去找找他。」
  

方蘭生走在琴川的大街上,一回頭,果然見百里屠蘇就走在他身後。
  

「臉皮真厚,別人家吃年飯也要跟著。」方蘭生瞪著他道,百里屠蘇揚了揚眉毛,他和方蘭生身邊都是行人,人擠人,嘈雜極了。
  

「……你不想我來?」百里屠蘇問道,方蘭生在他身邊悶著頭不答話,他從腰間掏出銀子,在路上攤販那兒停下腳步,「兩盞花燈。」他說。
  

那攤販開心地收了錢,「這位公子,可是要給心上人買的,我們這兒有這種,還有給親人的——」
  

百里屠蘇點點頭,「都好。」
  

方蘭生想,這木頭臉真討厭,早知道他現在過得這麼風生水起,以前就不在烏蒙靈谷對他說什麼「來琴川,把你當家人」了,當時看著他怪可憐的,現在卻變成了這混賬樣,就知道欺負人。
  

百里屠蘇把兩盞花燈交到方蘭生手上,身邊都是人,琴川的夜晚燈火通明,拿著燈的小孩子跑來跑去,一個小女孩猛地撞在百里屠蘇的腿上,百里屠蘇伸手扶住了她。
  

小女孩抬頭向百里屠蘇道謝,看到百里屠蘇的臉,小女孩的眼睛一眨一眨的。
  

「拿著,在河邊等我。」百里屠蘇說。方蘭生還氣呼呼地,捧著倆花燈不理他,百里屠蘇歎了口氣,他低下頭就走了。
  

方蘭生想,木頭臉八成是去河邊等他了。他要走慢點,讓那混蛋木頭臉多等會兒。他在琴川的大街上逛逛悠悠,路上的行人要麼成雙結對,要麼拖家帶口,大家擠在河邊,人擠人著放燈。
  

方蘭生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河堤上,他怔怔看著那河面上已經飄著的河燈——
  

彷彿就在昨日,那也是一個放燈的夜晚,他撞見了木頭臉,結識了女妖怪,他抱著孫家拋過來的繡球,慌張著要以替少恭找玉橫為由而逃出城去……
  

一切就這麼轉瞬即逝,有時候方蘭生坐在書院裡看著天,會覺得這是不是其實只是自己做的一場夢,夢裡他和那些人一起仗劍江湖,而夢醒了,他又變成了那個普通的方蘭生。
  

他已經好久沒練過功夫了,在琴川用不著,怕是早就生疏了。方蘭生在河堤上愣著神,絲毫沒注意到從河的對岸有一艘船正朝他的方向開過來。
  

河邊的人紛紛避讓,百里屠蘇從船上跳下來。他皺著眉頭,看著在岸上發呆的那人。
  

「方蘭生……」
  

「方蘭生?」
  

方蘭生愣了愣,「啊?」
  

他還沒來得及回話,百里屠蘇一把把他拉下了河堤,嚇得方蘭生立刻住了嘴。
  

方蘭生抱著兩隻花燈,坐在船上,他皺著眉頭瞧著那撐著船的人,「木頭臉,你從哪兒弄來的船。」
  

七弦河面波光粼粼,出了城,一直延伸到外面的江裡去,那夜的星空將河面籠罩上一層薄光,陸陸續續有花燈從琴川城裡飄蕩出來。
  

方蘭生不知道木頭臉要把船開去哪兒。
  

「我說,我們幹什麼去?」他問。
  

百里屠蘇答:「放河燈。」
  

「為什麼去那麼遠,在城裡也能放。」
  

「你想念你的二姐嗎。」百里屠蘇道。
  

方蘭生愣了愣,「當然。」
  

「我也一樣想念我娘。」百里屠蘇丟下船槳,忽然彎腰走進船艙。船艙裡烏黑一片,只有外面透進來一點夜色的光芒。
 

「你、你怎麼不划船了。」方蘭生似乎有點緊張,他問道。
  

百里屠蘇看著艙外,「到江流了。」
  

船到了江流,不用劃也能順水飄向遠處,百里屠蘇低頭看著船上的花燈,他拿起一盞,手指輕輕翻弄著上面的紙頁。
  

「在這裡,它們能飄得更遠。」
  

他看著方蘭生,他想方蘭生懂他的意思。
 

方蘭生的眼睛亮著光,他低下頭,看著手裡的花燈,他或許是明白了。
  

這燈就像人的念想,護了一程,到底是要放手的,方蘭生蹲在船邊,在寂靜的夜裡,他顫抖著手,小心把花燈放在江面上。
  

這裡並不擁擠,城裡的河燈從沒有一盞飄到這江裡過。方蘭生怔怔看著那燈孤零零遠去的影子,他不知二姐能不能收到。
  

一定能收到的吧,一定會有一條河,像地界的忘川一樣,可以傳遞他們的心念,給那些無法輪迴之人……
 

人有記憶,人失去了,可記憶卻永遠存在。方蘭生坐在船上,他擔心地看著遠處飄搖的燈,百里屠蘇走到他身邊,也將手裡的燈放了下去。
  

「木頭臉,你真的相信它們能飄得更遠嗎。」方蘭生問。
  

百里屠蘇坐在他身邊,他放下手邊的劍,伸手握住了方蘭生的。
  

「我信。」
 

 「……」方蘭生低下頭,半晌,他點點頭,「那我也信。」
  

他說著,抬頭看向江上天邊的夜色,這寒冬時節的夜晚,可是很冷的。
  

「我們……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方蘭生問道。
  

百里屠蘇轉頭看著他,「你冷嗎。」
  

他說著,伸手摟住方蘭生的腰,忽然一把抱起他,回頭就走到船艙裡去。
  

方蘭生驚得張開嘴,還未叫出聲,就被他按在船艙裡堵住了嘴巴。
 

「嗯……」方蘭生皺著眉頭,他掙扎著想推開木頭臉的手,「你、你想幹嘛……三姐還在等我們……」
  

元月初一,月隱於夜色,是為朔月。琴川城外,一葉扁舟行於江上,安靜悠遠,不知道的人,還以為租船的百里少俠是於寒冬臘月遊覽夜間山水,他可真是好興致。
  

只可惜了,這夜沒有月亮,畢竟琴川的月亮是很美的,所幸百里少俠身旁還有良友陪伴,倒也彌補了些許缺憾,即使是這大冷天出遊,也算是雖有遺憾,並無後悔了。
  

百里少俠是沒有遺憾,方蘭生卻發愁極了,這木頭臉八成是煞氣又犯了,沒完沒了的,這可怎麼辦。
  

他雖煩惱,可自古以來,一個故事開始就總是很難結束的。
  

這一出煞氣奇譚,怕是無法收場,將來的將來,一切,就都要看方公子的造化了。
  

祝他們幸福。


  ---------全文 · 終-----------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沁浠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